忽然听到靠镖局那边的角落传来数声鸟叫,不禁心中一动,小鸟在夜晚除了受惊是不会叫的,而受惊的叫声跟普通的叫声不一样。
很明显,这是江湖人的暗号。
这段时间已经有数拨人来过,而且死了两个人,情况相当诡谲。
马庭栋想了想,借阴影掩护,悄悄换了个可以观察发声方向的位置。
月亮已升到当顶,阴暗的死角大为减少。
马庭栋刚移脱位置,便发现一株花树下站着一个人,枝叶掩住了上半身,下半身暴露在月光里,可以看出是个黑衫人,鸟叫的暗号无疑是他发出的。
这黑衫人再次现身,意欲何为?也是与先后现身者同一目的?
不久,另一条人影幽然出现,步向黑衫人,是个女的,走路有如风摆柳,月光下显出风情万种,看体态不是朱大小姐。
马庭栋觉得这体型似曾相识,定睛一看,为之骇然大震,女的竟然是局主李大风的续弦妻洪巧凤,局里上下都管她叫二娘。
这女人怎会在这种时分到废园里来?
巧凤刚走近,树影下的男人迎前一步,张臂把她紧紧搂住。
马庭栋心头一阵热,原来是男女幽会,想不到二娘居然偷男人,不过,照她的为人表现,偷人便不算稀奇了,年轻的风骚女人嫁个比她年纪大了一倍多的老丈夫,偷人养汉是意料中事。
两人不知谈了些什么,距离远听不清楚。
马庭栋心里大不是味道,撞上这种事的确窝囊。
紧抱的身躯在扭动。
宰了这一对无耻的狗男女,马庭栋起了杀机,他再次移动位置,把距离拉近,这回对方的话声可以入耳了。
“怎么样?”男的问。
“还没线索!”巧凤回答。
“你根本不把事当回事,这么久的时间还查不出线索,是不是你吃好穿好,过惬意日子,把我们的大事给搁在脑后了?”
“你这死没天良的居然说出这种话!”巧凤推开了男的:“你不想想我为你受了多大委屈,你以为我喜欢过这种生活?我现在就跟你走,我不要再”
“好啦!好啦!我只是这么说说,干嘛生这大的气,我知道你委屈,但想想事成之后,我们”
男的说了一半住了口,重新搂住了巧凤,又道:“心肝,你就忍着点,用用心机,尽快把事办好,眼前的情况变得相当复杂,不能再拖延了,你回去,我得走”
“什么,你要走?”
“我不能在此地停留”
“这么多天没见面,你不替人家想想”
“好啦!心肝,现在园子里就躺了两个人。”
“死人?”巧凤惊叫。
“对,一个被扼断了脖子,一个挨了刀。”
“为什么”
“别问,你快回去,有事我会找你,记住,原先约好的会面时间从现在起取消。”
马庭栋大为激动,听话音这不是单纯的偷汉子事件。巧凤嫁给李大风显然是一项阴谋,其目的已经很明显,为了同一桩公案。
“亲哥哥!”巧凤的声音发腻:“你你不是故意吓唬我,真的有死人?”
“心肝,我干嘛要吓唬你?快回去,这里从现在起不安全了,我们”男的紧紧搂住巧凤,用嘴亲了又亲,放开,又用手乱摸了一阵。
“唔!亲哥哥,你教我忍不住”
“心肝,快走!”
“好,我走!”巧凤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想到死人,欲火便受到了压制。
“快!”男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巧凤四下张望了一眼:“那我回去了,我会尽快设法办事”
倒退到墙边树影中,迅快消失,卖解出身的毕竟不同,别看她柔媚浮荡,行动还挺利落的。
马庭栋心念疾转,该不该伸手管这档臭事?管了,定会节外生枝,影响大局不管,又似乎心里过不去
那男的向前走了两步,像夜鹰般掠上屋顶逸去,一等一的身法,惊人极了。
就这匆匆一瞥,马庭栋看出对方是个黑面人,黑如锅底,以洪巧凤的姿色,会死心受一个黑脸人驱使么?极可能脸是故意涂黑来掩饰本来面目。
人已经离开,想管也来不及了。
马庭栋心想,还是回客店去吧,这复杂的情况得仔细盘算盘算,于是,他循原来路线离开。
看准四下无人,上墙,纵身攀上窗框,双臂一撑,轻快地进了房间,由月光下乍进没灯的房间,什么也看不见,只靠走廊的窗子微微透亮。
摸到桌边,鼻孔里突然嗅到一缕异味,似是女人的脂粉香,顿时心中一震,但他沉住气,暗中做了戒备,如果是女人偷摸进房,八成是隔壁的
“珍珠,要上床了!”隔壁房间朱大小姐的声音。
“好,我把门窗拴牢!”珍珠的应声。
马庭栋一窒,自己的猜测错了,房里的女人不是朱大小姐,是谁呢?离开的时候,门窗是朝里拴的,拴得很牢,人是怎么进房的
“谁?”马庭栋悄声问。
“是我!”女人的声音回答,是在床上。
“你是”马庭栋听不出是谁,目光已扫了过去,隐约中,床沿上坐了个人。
“马大哥”
“你是云英?”马庭栋大为吃惊,想不到李大风的宝贝女儿会偷偷进房来,忽地想起她晚饭时曾来到店堂,诡称找人,还翻了旅客登记簿,原来她是要查自己住的是哪号房。
“唔!”
“你怎么进来的?”
“跟你一样,爬墙!”
“云英,你来做什么?”
“想你,所以就来看你。”云英的声音突然放大。
“嘘!”马庭栋大为着急:“别这么大声,这里是客店,会吵了别人,夜深了!”
“才不管!怎么,怕我妨碍了马大哥的好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马庭栋啼笑皆非,毫无疑问,隔壁朱大小姐和珍珠一定听得一清二楚。
“别装了,晚饭在庙堂里又吃又喝,有说有笑,好亲热呀!马大哥,想不到你也是个风流武士,才住进店里便搭上了”
“大妹子,你别胡说八道好不好?”
马庭栋额头上急出了冷汗,他到镖局不久,但已经深切了解李云英的个性,娇生惯养,任性倔强,她这一嚷嚷,自己的身份是保不住了:“快回去,如果你爹知道你到客店来”
“我才不怕他知道,他呀!哼!早被二娘迷昏了,他哪有心思管我的事。”
“云英,大妹子,算我求你,快回去,明天我再向你解释”
“不用解释,我只问你一句话”
“有话明天说!”
“不,我要现在说。”口气断然,没商量的余地。
马庭栋拿她没办法,心头一片凌乱,他想到自己到许州来投奔李大风的目的,也想到今晚废园里发生的怪事,情况的发展全出乎意料之外,让她这不分轻重地一闹,非砸锅不可。
“好,你问!”马庭栋实在无奈其何。
“你喜不喜欢我?”开门见山,坦率得惊人。
马庭栋在心里道:“我不能喜欢你,永远不能。”但这种话眼前是不能说出口的。
云英起身站到马庭栋面前,由于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加上窗外有月光,彼此已可看到对方的脸。
“回答我,就这一句话?”
“”马庭栋在打主意,答应喜欢,不过,事实上不能喜欢。回绝她,也不成,闹翻了自己便无法在镖局呆下去,会坏了大事。
“我配不上你,是吗?”云英紧追不放。
“是我配不上你!”
“少来这一套,坦白回答,说不喜欢我,我就死了这条心,马上走,绝对不会再找你,说!”
就在此刻,镖局里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由于这房间是在楼头,窗子正对镖局,所以听得极是清楚。
马庭栋与云英大为震惊,不约而同奔到窗边。
“大妹子,局里发生事了!”
“会发生什么”云英声音变了调。
“快回去看看!”
“你呢?”
“我不能明里回去,只能暗中行动,你快走,我马上跟着来。”
“好!我”云英爬出窗门,飘落下去。
马庭栋目送云英进入镖局,心里疾转着念头:“听那声惨叫,不是死人便是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二娘巧凤怀着目的嫁给李大风作填房,跟她的男人刚会过面,难道是那黑面人采取了什么行动?不论如何,得去查个清楚”
心念之间,循云英的路线跳窗回镖局。
马庭栋进入镖局,并不明里现身,他对局里的一切非常熟悉,即使碰上自己人也无大碍,在没有顾忌的情况下,隐藏行踪十分容易。
紧邻内宅的跨院里,人声嘈杂,灯火通明。这跨院是仓库所在地,储放镖货的场所,每一道门都包了铁皮,用大锁锁着,除了值班巡夜的,别人不许无故进入。
院子里围了一圈人,有的执着灯笼,有的举着火把。
局主李大风和巧凤并肩站着,一只手紧拉李大风衣角。
云英站在另一边。
总管吴七蹲在人圈中央检视尸体。
每一个人的脸色都非常难看。
马庭栋隐身在院角落的暗影里。
“吴总管,怎么样?”李大风语音沉着。
“局主!”吴七站起身,他身上只着内衫,看样子是从床上匆匆来到现场的:“一刀毙命,凶器是匕首一类的东西,从左胁上穿心脏,下手的是玩刀能手。”
暗中的马庭栋立即想到了废园里挨刀的癞老三,看来凶手是同一人,玩刀的能手,杀人的目的何在呢?
“今晚轮值的是仇镖师?”李大风目注死者。
“是的,半个更次前他还跟我在一道喝酒,因为是他轮值,我不让他喝醉,想不到”吴七摇摇头。
“最近没接生意,四周库房有三间是空的,杀人凶手的目的何在呢?”
“局主,库房是空的只自己人知道,依我想,很可能是凶手潜入打算窃盗,被仇镖师撞见,所以下了毒手。”
“可是仇镖师并非嫩手”
“所以我说凶手是玩刀的能手,仇镖师没还手的余地,他的剑没离鞘。”
“会不会他喝酒过了量?”
“不可能,我清楚他的酒量,今儿晚上他喝的最多也不过是平常的七分。”
“也许不是普通窃盗杀人”云英插了口:“刚刚不久损失了一趟重镖,五口棺材还没入土,隔壁祥云客栈来了这么多身份不明的男女,说不定有人阴谋要毁我们大风镖局。”
李大风望了他女儿一眼,想开口又闭上。
“我说老爷子!”巧凤也开了口:“这太可怕了,我们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怨的仇家”
“巧凤,你回里面去,这种事女人不要过问。”
“老爷子!”巧凤噘起了嘴:“你怎么老把我当外人,嫁鸡随鸡,局子里发生这种大事,你要我装聋作哑,不闻不问?”说完,瞟了吴七一眼。
由于角度正对的关系,马庭栋觉出巧凤看吴七这一眼的目光很异样,心里不由一动,敏感地想到巧凤本来是怀有异心的,说不定她笼络了内线
“你们给我前后仔细搜搜,有什么可疑的痕迹”李大风摆摆手。
围着的镖伙们立即散开,分头行动。
马庭栋立即抽身离开现场,如果他不走,必会被搜查的人发现,关系是不大,但他不愿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增加无谓的麻烦。
马庭栋又进入废园,他不能从镖局上墙直接回客栈,绕由废园便不容易被人发现,同时废园今晚的两条人命案在他心里形成了一个很大的谜团,他放不下,希望能找到些线索。
他下意识地在废园里游走,发现两具尸体已不知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人移走,现场已没尸体的影子。
兜了个圈子,折回到原先巧凤与黑面人相会的花树林中。
月已西斜,大部分地方已陷入黑暗。
“马大侠,欣赏废园的夜景么?”声音发自身侧。
马庭栋意外地吃了一惊。
人走近,赫然是珍珠。
珍珠在此时在此地出现,极不寻常。
“是珍珠姑娘,你也是欣赏夜景来的么?”
“对,这里清静极了,什么干扰也没有,太巧,马大侠也是有心人。”珍珠显然话中有话。
马庭栋心念一转,决定来个开门见山。
“珍珠姑娘,你我都明白,这园子只是表面上清静,对么?”
“什么意思?”
“要在下说明么?”
“那最好,我一向讨厌转弯抹角。””好,那在下请问,姑娘今晚是不是动了刀?”马庭栋如刃目芒照在珍珠脸上,虽然天色很暗,但逼近相对,脸上的神情仍依稀可辨。
“没有!”珍珠回答的挺干脆。
“真的没有?”
“我一辈子没说过谎话。”
“你知道今晚这里发生过事么?”
“知道,连隔壁镖局的一共三条人命,其中两条命是送在刀子下。”她的表现的确够坦白。
马庭栋一下子为之语塞,他不敢真的相信珍珠的话,但又无法反驳,她的神情教人非相信不可。
“我知道马大侠没完全相信,但我希望马大侠最好是相信,有疑问憋在肚子里很不好受。”
突地,一个声音接上话道:“马大侠最好是相信,珍珠说的不错,犯不着憋个疑团在心头。”人影随声出现,是朱大小姐,尤物,朦胧中更显其魅力。
马庭栋现在有了开口的余地。
“看来在下是非相信不可了?”
“最好是相信。”
“就凭大小姐一句话?”
“对别人不一定,对你马大侠我这句话百分之百可靠,人格担保。”
所谓人格,必须依据一个人经常的言行表现来衡量,在素昧平生的情况下谈人格,可信度并不高,但马庭栋无意作口头之争,说自有他,得等事实证明。
“在下相信大小姐的人格!”
“马大侠这句话未必出自内心,但我深感荣幸,在初相识的情况下被人相信总是件爽心事!”说完,轻轻一笑。
马庭栋开始领略到这女人相当不简单,对人心人性了解得这么透彻。
“大小姐对眼前发生的事有何看法?”马庭栋故意绕开了话题。
“马大侠的看法呢?”不答反问,这一招很厉害。
“在下想不透,所以才问。”马庭栋也不含糊。
“想不透只是想不通关键所在,并非对整个事件一无所知,马大侠何不把你能想到的说一说?”
马庭栋窒了一窒,暗忖:“这女人的确厉害,想套出她的话绝不简单,钓鱼得要饵”
“大小姐愿意跟在下坦诚相见吗?”
“对,晚饭时我是说过。”
“这些凶杀事件,是否与大小姐的有所为发生关联?”这句话问得过于莽撞。
“有,也许没有!”
“怎么说?”
“因为我还没摸清那些朋友的底,所以不能下断语,也许真有关系,也许毫不相干。”弯了个弯子,实际上等于什么也没有说。
“唔!”马庭栋虚应了一声,他不想再谈下去了,江湖上尔虞我诈,谁也不会说真心话,问了是多余。
“马大侠不满意我的答复?”
“谈不上,只能说是在下问得多余。”
“我不想辩白,事实上我只能如此答复,因为我不能无中生有。”朱大小姐的态度非常诚恳。
“在下并没说不相信大小姐的话。”马庭栋勉强笑了笑。
“马大侠!”珍珠眸光闪动了一下:“我心里有话不吐不快,如果闷在心里,准会生病,您是不是从关外来的?”
“不是!”
“那就怪了”
“什么怪了?”马庭栋还是那副淡淡然的样子,从外表很难看出他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在人关的路上我们好像见过,只是没打招呼,我一向自信过目不忘”
“那可就真正的怪了!”马庭栋浅浅一笑:“在下足迹未踏过关外,对两位可以说完全陌生,也许姑娘见过的人长得跟在下相像,要不然就是姑娘记错了。”这是实话,他的确没到过关外。
珍珠转面望了朱大小姐一眼。
“就是因为这一点关系,所以才跟你马大侠同桌喝酒、人不亲上亲呀!”
“这么说两位是关外来的?”
“不错!”
马庭栋心念疾转:“大风镖局暗镖被劫,还加上五条命,据李局主得的消息,关外绿林盟主的副手疯豹雷元庆五天前往进了祥云大客栈,可是不见人影,而这一双主婢行为怪异,也是关外来的,这当中难道有什么蹊跷?朱大小姐坦承过有所为而来”
“珍珠,别废话了!”朱大小姐开了口:“我们跟马大侠误打误撞地相识,就此交个朋友也不坏,一个人诚于中则形于外,我相信马大侠的话。”
她真的相信么,还是句口头上的好听话?
她俩到废园来何为?
镖局刚刚发生的命案,珍珠否认是她干的,可信么?
“大小姐不是到园子里来散心的吧?”马庭栋语带调侃,同时也有意刺探一下。
“当然,想必马大侠也一样!”这女人口齿够利,马上回敬。
“不一样,人家马大侠是有重任在身。”珍珠补上了一句,主婢像是互相唱和。
马庭栋心中一动,显然珍珠话中有话,难道她们已经洞悉了自己住店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