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马大侠不够坦白,明知故问。”
“在下真的不明白?”
“既然要我说穿,我只好说了。”珍珠笑了笑:“马大侠不住在镖局而来投店,两边只一墙之隔,这不是明摆着有重要的任务么?”
马庭栋立即省悟到自己的身份是被云英揭穿的,如果否认会愈描愈黑,看来局主交代的任务很难达成了。
“姑娘很细心!”,他算是承认了。
“珍珠!”朱大小姐提高了嗓子:“别失了规矩,你凭什么过问别人的私事?”
“是!”珍珠恭应了一声,这一身野气的少女,对她的主人却是相当的恭顺。
“马大侠!”朱大小姐淡淡一笑:“如果我的判断正确。你房里有客人在恭候大驾。”
马庭栋心头一震,有人在房间里等,会是谁?难道云英不死心去而复返么?门窗朝里拴,外面进不去,除非是破门撬窗,但客店里客人不少,不可能如此明目张胆,如果从后窗进,那只有云英会这么做。
“在下房里有客人?”马庭栋脱口问了出来。
“对,我是如此判断!!”
“大小姐是依据什么判断的?”
“你不信?”
“不是不信,而是想先知道情况”
“好,我告诉你,珍珠比我后离开店房,听见你房间里有人语之声,先以为是大侠你跟朋友谈话,结果我在珍珠跟我会合之前,便已发现你人在镖局暗处看热闹,所以作了这样的判断。”这完全合情合理。
“谢了!”马庭栋匆匆转身离开,心里大为嘀咕,人语之声,显示房里不止一人,这可就古怪了,要是云英来找自己,完全为了儿女之情,不可能带同别人
来到了院角边墙下,仰望房窗还是开着,黑漆漆地依然没灯火。
他心里提高了警觉,先上墙头,拔剑在手,纵身上跃,单手攀住窗沿,悬空贴墙吊挂,调匀了呼吸,然后持剑的,也搭上窗框帮衬,曲时,徐徐抬起头。
房里太黑,什么也看不见。
如果房里有人,而且是敌人的话,穿窗而入便太冒险,本身完全立于不利之地。
想了想,身形侧移,用右手剑柄轻敲了一下窗框,如果房里人施猝袭的话,还有回旋的余地。
房里没反应。
他又重重敲了一下,死寂依然。
人已离开了么?他这样想,但仍不敢冒失,静候了片刻,以最迅捷的动作撑起上半身,闪电般穿进房中,立即背壁而立,手中剑横在身侧。
如果房里有人,应该已有所行动,但什么反应也没有,他吐了口气,运目扫描,隐约中床上似乎躺得有人。
定是那任性的云英无疑。
他到桌边晃亮火折子,燃上灯,房里大放光明。
“云”口里只吐出一个字,窒住了,床上躺的不是云英,是个男的,定晴一看,心头立时一紧,床上人赫然是在店堂座间见过一面被称作范老大的高颧骨汉子,怎会躺着不动?
逼近一看,两眼瞪大了。
范老大的头歪在枕头上,胸口一片红,鲜血喷满了一床,已经是死人了。
人怎会被杀在自己床上?
勉强定下神来查看,范老大被扼断了脖子,胸口被捅了一刀,死状和废园内院陈尸的癞老三完全一模一样,毋庸置疑,凶手是同一个人。
他木在床边,怎么也想不透是怎么回事。
许久,他才镇定下来,检查现场,仔细观察,没任何异状,也没打斗的痕迹,只有靠走廊的窗纸被戮穿了两个孔,从孔洞的纸色边缘看,是舐湿了才用指头戳的,江湖人的惯计。
一夜之间四个人被杀,连同镖局的仇镖师,三个死在刀下。
他不期然地想到珍珠,她在店堂曾亮过刀,动作利落得惊人,她全在凶杀现场现过身,而房里有朋友是朱大小姐提示的。
凶手已经很明显。
珍珠为何要杀人?
为什么要在自己房里杀人?
死者又怎会进入房间而被杀?
天快亮了,尸体如何处置?如果被店里发现,势必引起骚动
她主婢是否仍在废园?
马庭栋深深一想,有了个不得已的主意,吹灭了灯火。挟起范老大的尸体,仍从窗子出去,落到废园,把尸体放在园中原地,然后故意离开,绕了个圈子,悄悄折回原地不远处,静伏而观。
越想心里越火,主仆俩一搭一唱,矢口否认杀人,睁着眼说瞎话耍人。
呆了许久,不见任何动静,天色已蒙蒙发亮,只好回店房。
床上全是血,根本不能睡,但又不能不睡,他把染血的被褥卷起放在地上,关上后窗,和衣躺在草坪上。
马庭栋一觉醒来,推窗一看,已是近午时分,将就用昨天用过的脸水草草净了面,整衣出房,扣上门,看隔壁的房门也是外扣着,人已不在房中。
来到店堂,很多客人已在用饭。
目光一转,朱大小姐和珍珠坐在昨晚共餐的座上,摆着酒菜却没动。
马庭栋心火直冒,但表面上装成没事人儿。
“马大侠,我们在等你!”珍珠发现了马庭栋。
马庭栋走了过去,心想,这可好,双方算是别上了,倒是要看看你两个娘们有多高的道行。
“马大侠,今天该我作东!”朱大小姐笑脸迎人。
“怎么好意思?”
“昨晚说好了的,这次该我!”
马庭栋不客气地坐了下来,目光再次扫向座间,不见那只狗熊和猴形老者的影子,隔一个座,坐的是那年轻文士,跟昨晚的印象一样,文质彬彬,目不斜视。
珍珠斟上酒。
朱大小姐举杯,表面上气氛融洽。
默默地吃喝了一阵。
“马大山!”朱大小姐先打破了沉默:“见到朋友了?”神色相当自然。
“见到了!”马庭栋也沉住气。
“是什么样的朋友?”
“好朋友,非常够意思!”
“不是你那大妹子吧?”珍珠插了嘴。
“当然不是!”马庭栋口里应着,心里暗驾了一声:“少给我装蒜,以后有你瞧的。”
“小二哥,请添一壶酒!”年轻文士斯文地唤着,声音小,叫了两遍小二才听见。
马庭栋下意识地投过去一眼,暗忖:“读书人有时很怪,记得昨晚他只叫了一杯,现在是中午,居然还要添一壶,独饮单酌,这已经算是好酒量了。”
又有两个人进入店堂,其中一个显得特别触目,是个衣履鲜明的中年人,风度极佳,使人一见就会产生好感,不类于一般的客旅行商,另一个年轻带剑的似是随从模样。
中年人明如朗星的目光四下一绕,与年轻的步向斜角空座坐下。
小二立刻趋前招呼。
朱大小姐遥扫了中年人一眼,低声道:“够热闹,祥云大客栈成了藏龙卧虎之地,可称得上风云际会。”
马庭栋的目光也偏了过去,正巧与那对朗星般的目光相触,中年人竟然对他点头微笑,彼此素未谋面,这点头微笑的招呼却是为何?
收回目光,马庭栋心里起了嘀咕,这中年人是什么来路,他打这招呼是认错了人还是习惯上的动作?看外表对方应该是个正派人物。
“马大侠,你们认识?”朱大小姐问。
“不认识,从来没见过!”
“那他怎会跟你打招呼?”
“在下想不透。”
“那我是多此一问了!”朱大小姐显然有不悦之意,她认定马庭栋在骗她。
马庭栋懒得理他,他根本不在乎朱大小姐对他怎样,目前在店里的,全都敌友不分,目的不明。
小二端来酒菜,中年人与随从开始吃喝。
马庭栋心里苦苦思索,从记忆中去搜索影像,这等相貌堂堂的人物,不用说是有地位的,不可能无缘无故跟陌生人打招呼,到底在何时何地见过他呢?
任怎么想,记忆里半点影子都没有。
“马大侠,你在想什么?”朱大小姐忍不住又开了口,像是对刚才的一句重语表示歉意。
“在下在想何时何地见过此人。”
“有影子么?”
“半点都没有。”
“何不过去打个交道?”
“没此必要,也许对方一时错看了人。”
“好吧!别再理这档事,我们喝酒。”
“大小姐,在下想请问件事?”马庭栋干了杯之后,提出了问题,心里郁积的疑问太多,总想能解开一点半点也好,因为朱大小姐承认是来自关外。
“问吧!”
“听说关外一位赫赫有名的人物也投在这店里”他不能直截了当地问,必须察言观色地试探。
“哦!谁?”
“叫什么疯豹雷元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
“听谁说的?”朱大小姐似乎十分惊奇。
珍珠也张大了眼。
“是两天前听人在茶馆里提到的。”
“我没看到人!”
“大小姐认识其人?”
“那头豹子在关外可以说无人不识,至低限度也听过他的名字。”
“会不会是离开了?”马庭栋是奉局主之命查探雷元庆是否涉及劫镖杀人案才住进店里来的,他不能不关心,虽说他到许州来投靠镖局另有目的。
“这很简单,珍珠!”
“什么事,小姐?”
“你知道那头豹子的长相,到柜上去打听一下。”
“好!”珍珠立刻离桌走向柜台。
这的确是个聪明的主意,只要一描述,那死守柜台的老账房定有印象的。
只一会工夫,珍珠又回到座上。
“怎么样?”马庭栋迫不及待地问。
“账房说没这么个人住过店。”
“这可就怪了,难道在下听到的是空穴来风?”马庭栋想不通,李局主不可能无中生有:“珍珠姑娘,你问得很清楚么?”
“我又不是大舌头说话不灵!”
“马大侠,你问这有目的么?”朱大小姐很精明。
“随便问问罢啦!”马庭栋装得若无其事。
一条人影从柜台边庭庭走过,走向店门,马庭栋虽只是眼角扫到,但已认出是谁。
“大小姐,非常抱歉,在下有急事要失陪!”他站起身来。
“噢!”朱大小姐似乎十分意外。
珍珠皱了皱眉头。
马庭栋不暇顾及两人的反应,立即离座追了出去。
“他怎么回事?”珍珠转头望着店门。
“谁知道!”
“他定是临时发现或是想到了什么!”珍珠自顾自地加以判断。
“珍珠,你跟去看看!”
“好!”珍珠擦擦嘴,起身离开。
隔桌的年轻文士好整以暇地起身、理衣,缓步离开店堂,他没离店,是朝里走,他的行动,当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他是读书人,丝毫没江湖气。
紧接着,对角座上那中年人的随从也离座而去,这可就引起朱大小姐的注意了,显然这名年轻随从的离开必与马庭栋的行动有关,这只有等待珍珠回来再证实了。
客人先后散去,店堂逐渐变得冷清,最后,只剩下朱大小姐和那风度极佳的中年人据角独坐。
小二们开始收拾餐桌。
朱大小姐正准备离开店堂上楼,忽然感觉有身影移近,她没抬眼,已经知道是谁了。
“姑娘,肯赏脸谈谈么?”声音清越而不失温文,是对角座上的中年人。
朱大小姐抬头,似水眸光波动了一下,淡淡地道:“当然可以,请坐!”莹白细嫩的手抬了抬。
“荣幸之至!”中年人在对面坐了下来。
“恕区区冒昧,姑娘叫朱大小姐?”
“不错!”
“关外来?”
“对,阁下怎么知道?我并没关外口音“
“当然,因为姑娘并非关外土生土长,可以随便改变口音。”
“阁下是在作身家调查么?”朱大小姐挑了挑眉。
“不敢,姑娘言重了。”说着欠了欠身,像是极有教养的高尚人物。
“阁下如何称呼?”
“曹玉堂!”
“哦!曹大侠!”
“不敢当大侠之称,江湖小卒而已。”
“客气!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只随便谈谈!”曹玉堂很风度地笑了笑:“以区区照一般称呼你朱大小姐,不见怪吧?”
“好说!”
“朱大小姐随身的那位姑娘很会用刀?”
“对,她叫珍珠!”朱大小姐似乎毫无心机,回答得很爽快:“她是跟我的,但我们情同姐妹。”
“刀是杀人的利器”
“这连小孩也知道,握在江湖人手里的刀,当然是用来杀人的。”
“但弯刀不慎,也会伤自己,对吗?”曹玉堂神色不变,但话音却咄咄逼人。
“咕!”朱大小姐笑出了声:“阁下说的对极了,刀剑水火都是无情之物,用之不当,便足以伤身,不过我的珍珠不但非常谨慎,而且也很听话,她是用刀的好手,但不随便动刀。”
“朱大小姐很有自信。”
“当然!”朱大小姐一点也不犹豫:“阁下问这话的意思是怀疑珍珠是凶手?”
“这是人情之常。”
“如果珍珠是凶手,那我就应该是主使的人?”
“区区并没这么说。”
“事实上已经等于说了,不过,我并不在乎被怀疑,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稍稍一顿,又道:“阁下莫非想查明这几桩凶案?”
“区区要查的不是凶案本身,而是杀人的原因。”
“阁下以什么身份管这档事?”朱大小姐的眉毛再度挑了挑,俏得迷人。
“天下人管天下事,这不需要特殊身份的。”曹玉堂沉稳得惊人,表面上他没带江湖气,实际上他在言词里所表现的是块极有分量的老姜。
当然,这答复朱大小姐是完全不相信的,她认定对方在这里现身是有其不可告人的企图和目的,追究命案只是故意做的表面文章。不过,朱大小姐心里承认,姓曹的给人的是一种莫测高深的感受,要想从他的话里找破绽,或是用话套话是很难办到的事。
“我相信阁下这句话!”朱大小姐笑笑。
“实际上是不相信,对么?”曹玉堂词锋犀利:“当然,彼此初逢乍见,尤其是在目前的情势下,你无法苛求别人相信。”
“阁下的口才实在好!”朱大小姐无意辩驳,事实上无此必要,信不信反正就是这么回事。
“过奖,区区一向拙于言辞,所以直来直往。”
“阁下要谈的就是这一点?”
“不,还有!”
“噢!那就照阁下所说的,直来直往吧!”
“大小姐来此的途中,曾在汝州停留过三天?”
“对,有这回事!”
“住的是迎宾客栈?”
“完全对!”朱大小姐暗暗心惊,想不到自己早已被人钉上了梢,目的何在呢?
“大小姐离开客栈之后,客栈里发现了一具尸体,身上被戳了三刀,刀刀致命。”曹玉堂的目芒闪了闪,迫盯在朱大小姐脸上:“区区也正好投在迎宾客栈中,只是彼此没照面交谈。”
“噢!”朱大小姐在等待下文。
“有人指出死者是关外绿林中赫赫有名的白面狼牛七,大小姐知道这件事么?”
“我现在才听说。”朱大小姐神色不变。
“朱大小姐完全不知情?”曹玉堂紧迫一句。
“阁下要是不信我也没办法。”
“当然相信,就如同大小姐相信区区所说的话一样!”
曹玉堂保持他那高超的风度:“据传闻,这批关外黑道人物入关,是为了当年中原武盟所发生的一桩离奇公案,大小姐听说了么?”
“同样是现在才听说。”朱大小姐眸光闪了问,镇定如恒:“我是女儿家,不作兴这些江湖恩怨。”
“打扰了!”曹玉堂站起身:“大小姐想来还有事要办,很高兴大小姐赏脸,有机会我们再亲近。”
“我也很高兴能跟阁下交谈!”
曹玉堂拱手离开店堂。
朱大小姐目送他离开,心里想:“这姓曹的应该是最难应付的对手,而那叫马庭栋的也是一流狠角色,得设法查明他们的真正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