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阙意识清醒时,头戴东珠紫金冠,身披绛红蛟龙袍,高居御座之上,玄门百家修士分列左右,俯首跪拜,他起身往前走了两步,乌靴踩过价值连城的汉白玉镂雕芍药石砖,居高临下望向居首的百家尊主,面上无波无澜。
静默良久后,闻阙眼尾上挑,牵动眼角泪痣,佛印平地而起,却无普度之慈悲,凌厉霸道,步步紧逼,刺破苍穹,霎时天崩地裂,尸横遍野,闻阙面对凄厉哀号无动于衷:“大道无情,阿弥陀佛。”
“是大道无情,还是你薄情寡义?佛祖知道你嗜杀成性吗?”苍穹陷落处,恶蛟化为玄色利剑朝他飞驰而来,瞬息间已与他缠斗十余个回合。
闻阙手持折扇,招式迅疾,与正统剑道背道而驰:“断情绝欲方成大道。”
徘徊在玄剑周围的黑雾延伸为千万锁链,互相交错成天罗地网,闻阙灵力受到禁锢,佛印下陷,剧痛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说得冠冕堂皇,人皮披久了真以为自己活成人了?你不想让他们对你俯首称臣吗?不想把他们踩在脚下肆意凌虐吗?不要挣扎了,顺应本心,方得圆满。”
闻阙伸手探入黑雾,硬生生扯出一角缺口,折扇回旋,暴涨的灵力似烈焰般把禁锢焚烧殆尽:“我想要你死!”
苦难重重后的欲望将攀升至顶峰,最难以割舍,闻阙却对此保持着近乎残忍的清醒,于他而言,世上从无唾手可得之物,独属于他的东西太少太少了,夜以继日反复磋磨以至了如指掌,故对所属物的控制欲能让他快速分清虚幻与现实。
再者幻境中的苦难不及他所历的十之一二,登峰造极的荣光已非他所思所想,金钱权力与他无关,六界生死更与他无关。
“那就试试你舍不舍得杀我。”
周遭幻境宛若打碎的镜片重新组合,穿过毓爻池高低错落的梅花桩,眼前是处结构繁复的殿宇,牌匾上写着“月满西楼”四个字,内殿冷冷清清,摆饰规整,隔着淡赭石色纱幔现出道隐隐绰绰的身影。
闻阙屏住呼吸,颤手撩开月光石珠帘,容临坐在居中青檀木圈椅上,听到响动抬眸看他:“你过来。”
闻阙眼睛一错不错盯着容临,缓缓蹲跪在他面前,容临抬手,指腹顺着闻阙的下颌线往上摩挲:“淮安,我好想你,你想我吗?”
闻阙喉结上下滚动,一把按住容临不安分的手,因过于用力,瓷白的肌肤上立时起了几道青紫印痕,容临疑惑偏头,微微凑近哑声道:“淮安,我疼……”
若有似无的白梅檀香,温凉熟悉的体温,无一不拉扯着他的理智往欲壑中沉沦,他合目,只听一声闷哼,宽袖遮盖下,闻阙的左手直接洞穿了容临的身体:“除了这张脸还有哪里像他,东施效颦,举手投足都是对他的侮辱。”
他的师尊不会叫他“淮安”,不会对他露出此等姿态,一模一样的脸只会激起他的杀欲。
闻阙睁眼,容临与他四目相对,白梅檀香悠远绵长,闻阙迟缓眨眼,容临眉心微皱,手指轻触他的嘴角,指尖染血反衬得肌肤苍白到近乎透明:“师尊?”
“嗯。”
闻阙薄唇无声张合,容临托住他的下颌喂他吃了几粒药丸,虞昭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怒声道:“伤到哪里了?我御剑带你去鸟鸣涧找玄参,然后直接回溯回峰静养,广陵之事交由我与师兄处理即可。平日里我千叮咛万嘱咐,凡事与我们商议之后再做决定,你全部当作耳旁风,你知不知道这幻境连师尊都无法破解,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们该如何同师尊交代?”
俞白惊魂未定道:“无事便好。”
除去供奉北宸尊上的正殿,佛寺全部坍塌,殿外暴雨倾盆,闻阙颤巍巍起身哑声道:“是无间千程。”
有关无间千程的记载最早可以追溯到上古神族青丘九尾狐,它以被施术者的欲望为基准构建幻境,辅以强大神力支撑,虚实难辨,几乎无懈可击,破解之法唯有被施术者以理智剥离幻境。
俞白欣喜道:“淮安,你既能破解无间千程,便已突破第七重佛道心法。”
“这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太过清心寡欲总归不太好。”虞昭知晓闻阙并无大碍后语气轻快道,“师尊,我与师兄未能继承佛尊衣钵,晨钟暮鼓,焚香拜佛,而今全让淮安帮忙补回来了。四年间,只要他不外出除祟降魔,就每日在溯回峰或参禅悟道,或礼佛念经,或修订古籍……比师兄还要持身守正。我以前以为人能古板无趣成师兄那样已经够离谱了,岂知小师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闻阙端端正正朝容临行礼叩拜:“弟子闻阙恭迎师尊。”
容临虚握住他的手止住他的动作,闻阙眸光暗沉,肌肤相贴间,他再次感知到了容临的体温,冰冷,毫无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