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三章(1 / 1)西秦旧事首页

溥善寺是个小寺庙,永安河东岸是热闹的上京近郊,可西岸却是一片荒山老林,住在这附近的大多是贫苦百姓,来上香的也少,所以溥善寺香火也一直不旺。    等到了夜很深了都没有消息,潘江也没回来,北堂曜站在窗前,眺望远远的夜色,眼里一片晦暗不明。    卫珉鹇这个病号也没得到特殊照料,左肩捆得结实,没受伤的右手就拿着粗瓷小勺搅一碗白粥搅得正欢:“王爷莫不是诓我?说是派去了通报消息的人,人呢?”    他回头凝视着她:“本王有些后悔了,想要六殿下死的人真不少,总觉得这买卖还是亏了。”    她搅和的动作一僵,北堂曜走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说来六殿下也不过是个公主罢了,迟早要下嫁的,宫里头那些娘娘为何就光盯着你不放?”    卫珉鹇干笑:“本宫哪里知道呢......”    “想来还是殿下素日里嚣张跋扈惯了,惹得人不快。”那人抢走了她手里小勺子,兀自舀了一勺白粥,在她期待的目光下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夏收的新米,味道不错。”    卫珉鹇:“......”    这人可真是小气......    “趁着还有时间,不如本王和殿下说一说咱们的......大事?”他草草给她喂了一口粥,这爷一看就是没伺候过人的,差点喂她鼻子里去,病号没有尊严,卫珉鹇只能愤愤吞了下去,心说北堂曜啊北堂曜,可千万别被本宫逮住机会报复你。    “殿下回宫预备如何?”原来还是知道用帕子按一按她的嘴角的,卫珉鹇含着白粥想了想,吞下去才说:“几个粗使宫人的来源查一查也就清楚了,我母妃能端坐一宫主位,这点子小事易如反掌。”    她抿着唇又一想:“何况这机弩也是个线索,天下能造机弩的只有朝廷的军器监,军器监多重要的地方,出了心怀不轨之人恐怕父皇睡觉都要不安稳了。”    他微笑看着她,又一勺捅到她嘴边。“于是魏婕妤和魏督造这个小虾米就如所有人所愿,当了顶罪的人,幕后之人依旧逍遥,江氏也是,周氏......也是。”    哦,这倒是,她腰上的伤可真疼啊,肩上的伤也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不说,女儿家的皮肉金贵,这就给剐了两道口子了,“那王爷以为本宫应当怎么做?”    “一千两。”他伸出一根指头在她面前晃了晃。    卫珉鹇深吸了一口气:“......能如本宫所愿吗?”    “能拆对家联盟,搅乱一池脏水,还能送殿下一张好牌。”    这听着像天桥卖大力丸的,卫珉鹇不太信他,何况一千两不算小数目,“......五百两。”    “八百两,不能再少了。”    两人倒是像模像样讨价还价起来了,她又喝下一口粥:“成交。”    北堂曜满意了,用帕子仔细抹了她嘴角的米粒,语气温和地说:“魏婕妤这条线又细又脆,可却是个顶重要的,手握她这条线,以后你二皇兄还是四皇兄怎么纷争都要倚赖你啊,说来这事你还得感谢江、周二人,拱手给你送了个保命符。”    卫珉鹇眼睛一亮,魏氏督造只是一个五品小官,而且都管的是军器监这样的艰苦的地方,吃力不讨好不说,出点什么事脑袋就搬家了,可魏氏的老父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年有余,虽说功勋上毫无建树,却也没犯过什么大事,想也是个玲珑的人物。    在这样重要的地方被埋了线当然是件可怕的事,可如果埋线的是她呢?    这花斑的猫儿眼睛亮亮的望着他,北堂曜心下好笑,继续循循善诱:“前年大选入宫三十三秀女,爬上位分的只有美人秦氏、陈氏、才人苏氏、叶氏。”    “不,还有一个婕妤江氏。”卫珉鹇反驳道,猛地一抬头,果然这货正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看着她。    ......    “这江婕妤和江昭媛说来是一族的姑侄儿,不过江婕妤的母家和太后娘娘的关系比江昭媛近多了。”    “太后娘娘一直想扶持一个姓江的妃位,奈何周氏一直压着不肯,宁可提拔了没什么大背景的马昭容做淑妃,也不愿意提了生有七公主的江昭媛,你觉得她心里会怎么想?”    卫珉鹇想了想说:“这样想来明面上也伤不到她们分毫,本宫这伤可要白受了?”    “能出气的不止魏婕妤一个,还有王昭仪,你院子里的荷意可是王昭仪的人,虽说人本只是打算安插一个眼睛,不过......六殿下若想保住魏婕妤这张牌,只能牺牲她了。本来嘛,入梨园看场戏还得买票呢。”    “......”    ......荷意。    “所以本王说也太多人要六殿下的命了,这买卖怎么看还是本王亏得很。”他啪得一下打开了折扇兀自扇风,卫珉鹇把头凑过去想分一点儿,这天实在闷热得很,身上盖的是禅房里陈旧的薄被,不是她用惯的冰蚕丝绒被,热得她脑门上都是汗。    “王爷玲珑心肠,本宫省得,不会让王爷亏得厉害的。给本宫打打扇子,热。”    北堂曜轻哼了一声把扇子收起来,嚯,让堂堂一个王爷给她打扇子,想得倒是挺美!    山门外忽然热闹起来,似乎有大队兵甲到来,北堂曜把神色一变,扑到她床前从被子里执起她的左手,一脸含情脉脉:“公主!公主!您可不能有事啊!您有个三长两短,小王怎么办啊!!”    “呃!”卫珉鹇闷哼一声,额头上大滴冷汗刷得一下就掉了下来,疼得脸色苍白。这混账东西!明知道她左肩伤得不轻,这一下一拉怕是伤口又裂开了!    禅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站在门口的那位看着是个年轻的,将领打扮,一身粼粼的银白轻甲,左手压在腰上惊鲵剑的剑把上,一身凛然之气,端得是万夫莫开的气势。    北堂曜微微挑眉,心下说这看着倒是个人物,也不知是谁家年少有为的小将军。    那人目光落在他捏着的她的手上,大步流星得走过来一把将北堂曜的手甩开:“多谢王爷舍身救了六殿下,只是六殿下毕竟是皇上疼爱的公主,王爷还是断了这等妄想。”    卫珉鹇脸色苍白得像鬼一样,冷汗流得一脸都是,看着一袭白衣飘飘的北堂曜和高大的将领,倒还能分出闲心想这崇云王虽然瘦弱,看着身量却和卫瑜鹔一个沙场武将差不多,也是奇了。    卫瑜鹔,齐王世子,卫明真的兄长,和卫珉鹇仔细算起来是堂兄妹。    他抄起卫珉鹇就往外走,朗声冲着外面说:“备轿,着先令兵回行宫禀报皇上,六殿下找到了,切莫声张。”    “是!”殿外多得是他自己的亲兵,声音整齐洪亮。    出门前卫瑜鹔回头凉凉看了北堂曜一眼:“六殿下遭难的事把皇上急坏了,还请崇云王爷和手下不辞辛劳随本将军入宫面圣将事情原委禀明则个。”    北堂曜站在原地,双手拢袖,并无不可得点点头,心里琢磨这鹔小王爷手下的兵倒是练得不错,不知能不能坑来一些......    慧光大师和一溜小和尚被卫瑜鹔的亲兵拘在天王殿前,许多小和尚虚长到十几岁都没见过这么多凶狠的士兵,吓得战战,而慧光只是双手合十默默念经。    卫瑜鹔抱着卫珉鹇走出来,她身上仔细得盖了他的银白雪松披风,埋在兄长怀里不知是不是睡过去了,慧光见几人出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位施主伤重血亏,这......”    “多谢大师慈悲,若不是大师施手相救六殿下恐危在旦夕,只是此事牵扯甚大,还请大师随本王到行宫面圣。”    慧光一惊,这竟是皇帝宠爱非常的六殿下么?    “是六殿下的福泽深厚,贫僧不敢居功。此事事关重大,贫僧省得。”    元启帝站在松鹤斋正堂,听属下回禀齐王家的世子在永安河岸西的溥善寺把六殿下平安接回,倒是轻声出了一口气,“刑部呢?”    彩珠几个让搜山的官兵抓了起来,除了彩宝咬舌自尽以外尽数投入刑部大牢受审,堂堂公主在行宫范围里遭刺已经是震怒天颜的事,谁能想院子里四个粗使宫婢竟全是贼子杀手!    皇帝脸都黑了,不知是哪个的黑手竟然伸到了他的榻下。    奉康公主贴身两个宫婢,提蓝被发现死在净房外,掐红跑到山下驻军那里报信的时候只剩半条命,着人去找时却只在永安河边找到了奉康公主身上的铭佩——那铭佩是块通体雪白的玉佩,宫中每个公主都有,刻着各人的封号,却已经摔成两瓣。    端妃一听急得昏死过去,这玉佩每个公主从来不离身的,更有护国寺大师祈福开过光,这是不是彰示奉康危在旦夕?    刑部侍郎申有为跪在门外:“启禀皇上,彩珠受遍三十六道刑罚抵死不招,倒是两个太监招供——这彩珠乃是犯婢珠儿的姐妹,他二人就是受彩珠指使才犯下这滔天大罪。”    皇帝背着手,手里抓一串祖母绿的串子,一颗一颗转得飞快:“彩珠一个婢女如何有这滔天本事,背后主使是谁?”    “这......臣下无能,两个太监只说是受了彩珠指使,却不知彩珠上家是谁,这彩珠是个硬骨头,咬死了不吐口。”申有为也是惴惴,谁能想彩珠一个小小女子竟然这么硬气,生生扛住了刑部三十六道刑罚就是不开口。    皇帝闭了闭眼,猛地伸手把桌上的青花茶盏摔在地上:“查,阖宫上下都查过去。”    “是!微臣遵旨!”    满宫人心惶惶,江昭媛却坐在玉琴轩里用帕子仔细得擦着锦盒里那颗硕大的东珠,这样的好东西可不多见。    “娘娘实在英明,这一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外人去查最终也只能查到魏婕妤头上去,最好还能牵扯到魏督造,将他掀翻了,江家的爷们就能楔进去了。”这江氏的奶嬷嬷躬身,给江氏锤肩道。    “这事还要感谢嬷嬷,嬷嬷可真是本宫的福将,若不是嬷嬷指点,本宫哪能弃了太后娘娘那边的路转投皇后娘娘呢。”    江昭媛侍驾有十五年了,却一直在昭媛位分上不上不下,本来入宫不到两年就生了七公主卫珉鹭,卫珉鹭都有十四了,按说早该是个妃位了,哪能想这么多年都是个昭媛,让她怎能不气,太后那边只说让她再等等,让她再等等,这哪里等得?七殿下眼看就到了要许配人家的年纪,妃位出的公主和嫔位出的公主待遇可是天差地别的!她算是看明白了,宫中再怎么样也是中宫皇后周氏掌管六宫,太后再能也只是个垂帘听政的而已,万事还是看皇后娘娘啊。    何况......江昭媛将盒子啪得一下盖上,眼中阴鸷,江家上一辈儿出了个太后,这一辈儿只有她一个昭媛,族中早觉得她不堪大用,前年更是送来了个年轻的侄女,这侄女也是个玲珑角色,生生凭着自己的手段年纪轻轻就爬到了婕妤,而她已是人老珠黄,再不为自己拼搏些个,怕是要落得个晚年凄凉。    “娘娘,不好了!”门外跑进来的是她的大宫女芝梅,凑在她耳边说:“听说鹔小王爷把六殿下救了回来,现下正在回宫路上,统领那边说事情怕是要败露,让娘娘做好准备。”    “什么!?”江昭媛一惊:“耿良不是说机弩打了她的心口,滚进了永安河,怎么还活着!?”    芝梅吓得赶紧扑通跪下,这奶嬷嬷一看,赶紧按住江昭媛:“娘娘又冲动了,就算六殿下救回来又如何,沐浴时遭刺杀慌乱逃走,又落进了河里,不论被谁捞上来这名声也都毁了......”    江氏一喜,心说倒也是啊,只是轻轻哼了一声:“算她命大,不过啊,这命保住了怕是还不如保不住呢。”    奶嬷嬷是很心累的,轻声说:“这事情那位娘娘已经安排得滴水不漏,不论怎么查最后都只会到魏婕妤头上,娘娘看戏就好,可千万别冲动了将火引来。”    江昭媛这性子十足扶不起来,喜怒太形于色,不是个沉稳的,奶嬷嬷十分怕她坏了事。    “嬷嬷放心,本宫这回只做这蝉后黄雀,定不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