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斋中气氛是山雨欲来,门外乌压压跪倒了一片,卫珉鹇被卫瑜鹔一路入宫就送到了皇帝这里,御医给诊断说是腰上一处刀伤,肩上一处箭伤,还落进水里泡了好久,高烧不断,若不是被慧光大师两帖药吊住了小命,只怕早就香消玉殒了。 龙颜震怒,直摔了两个汝窑的金贵瓷器。 周氏安抚着说:“陛下息怒,当务之急是要查清楚怎么回事。” 皇帝稍稍压下怒气:“忠武将军何在?” 忠武将军就是卫瑜鹔,他也是个性子奇的,按说他老子是一品齐王,他是嫡出世子,出生爵位就套他头上了,怎么也不必去军营中挣军功,但他就是弃文从武,凭借一身本事,年纪轻轻位列正四品忠武将军。 “末将在。”卫瑜鹔一撩甲胄跪下,他看着也是宸宁之貌,加之多年从军一身气概,在人群中当真是极耀眼的。 周氏拿眼睛去看这个年轻的世子将军,卫瑜鹔二十有五,正是前途光明的好儿郎,周氏微微恍神,只想起她早夭的大儿子,大皇子与这齐王世子同年出生,可惜不足半个月就夭折了,连名字都没来得及取一个。 如果她的大儿子还活着,怕也有这么大了。 “说。” “末将在山下守卫,掐红拼死来报说六殿下山中遇险,末将立马派人去救,却只在永安河边捡到六殿下的玉佩。”说着呈上来摔成两瓣的铭佩,上好的羊脂玉佩,端正刻着‘奉’字,还是她定封号的时候皇帝大笔一挥亲笔题的字。 “山中不见六殿下影子,末将只得沿河一路追寻,没成想在河里捞上来崇云王爷身边的常随潘江,潘江言崇云王为救六殿下避到了溥善寺,派他来行宫报信,不能想却又遭遇仇杀,他身受重伤被丢进永安河,让末将手里的人捞了起来。” 皇帝微微转头,这事还能牵扯上崇云王? 果然,那边北堂曜出列跪下,一身白衣上沾满泥土草屑,他本就生得面白瘦弱,看着脸色倒是和榻上昏迷的卫珉鹇一样虚弱了:“臣......臣在河边救下了六殿下,殿下当时精神还好,只说有人追杀,求臣救她,臣也没多想,直想着溥善寺方丈慧光大师通晓岐黄,和臣下有几面之缘,便带着六殿下暂避进了寺中。” 溥善寺皇帝倒不甚清楚,但见角落里站着个一身粗布僧衣的老和尚,想必就是溥善寺的慧光和尚了,听这法号略一沉吟:“护国寺的慧明法师与大师是......?” 慧光双掌合十:“阿弥陀佛,慧明师兄与贫僧师承锦空大师,乃是师兄弟。” 锦空大师是南朝前任国师,整活了一百零二岁,十年前刚刚坐化而去,南朝皇室历来尊佛重道,皇帝的眼神柔和了下来:“大师原师出名门,多谢大师出手相救,否则奉康这孩子凶多吉少。” 慧光不敢接这话:“贫僧只是略施了两帖草药,是皇上龙气凛然护佑得六殿下平安。” 皇帝见这老和尚讲话不卑不亢,也不居功,心下倒是觉得不错,“大师谦虚。”慧光只又合手一礼。 松鹤斋外匆匆回来了李有福的大徒弟,那也是个伶俐的,只悄悄儿去了李有福身边将事情一一禀告,李有福看一看台阶上皇帝的神色,把话在脑子里滚了一滚才开口,“启禀皇上,刑部来报,那荷意......找到了。” 荷意是端妃身边指派去卫珉鹇那的宫女,按说不应该有问题,可偏偏整个小筑里就丢了她一个,实在惹人怀疑,提蓝被勒死在净房里,仵作说凶器约莫是巾子类的女子用物。 羽林卫扭送上来一个捆得结实的婢女,正是荷意,几个嫔妃面面相觑,尤其是德妃更恨不能上去揪着她领子问清楚,荷意嘴里的布被拿下,猛地呕了一口鲜血,将松鹤斋外的青石板染上了一朵血花。 皇帝看过来一眼,德妃气道:“你这宫婢好大胆子,你主子性命犯险你却不知所踪得逍遥自在!” 羽林卫的领头那人跪下道:“回娘娘,末将发现这荷意的时候她正乘着马车要往北边去,包袱里全是金银细软,足有五六百两,想是要畏罪潜逃。” 一个三等宫婢一月不过三两白银,要凑够六百两银子至少要十六年,这荷意看着也才十六七岁,哪里来的这多钱财? “咳——”荷意猛地又吐出一口鲜血,那血花直喷到了王昭仪脚下裙角,惊了她一惊,这荷意出事后为怕杀手注意到她竟杀了提蓝躲在净房,等那些个杀手走了才跑来她这里,奉康公主出了这么大的事身边的婢女却不知所踪,何况荷意是她安插过去的人,如果被发现势必要引火烧身,于是她让身边宫人假意送荷意出去实则借机杀人,可她怎么会被羽林卫抓了回来...... 她心里有些慌乱,下意识去找女儿,卫珉鸯还在禁足,并不在身边,五公主卫珉鸯一直是个性子沉的,是王昭仪的主心骨,这下主心骨不在身边,王氏有些站不住脚了。 “奴婢......奴婢招,都招......”荷意受了很重的内伤,五脏六腑俱痛得厉害,她趴在地上绝望地喊:“王昭仪!娘娘为何要杀奴婢!奴婢明明......只是奉命行事!” “咳!”说着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几乎快没了气息。 羽林卫回道:“末将带人追上荷意的时候看见她正被凶手掐住脖子,制住几人后才发现,那要杀荷意的凶手,是......昭仪娘娘身边的人。” 王昭仪眼睛猛地瞪大! 德妃也不敢置信地一下看向她,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看过来,王昭仪扑通一下跪下:“陛下!嫔妾冤枉!嫔妾没有指使人去杀荷意,这荷意是端妃娘娘送去六殿下身边的,与嫔妾有什么关系!?” “恐怕不是吧。”齐充媛小声地说:“嫔妾记得,荷意从前是明华殿侍弄花草的宫婢,因着种花手艺极好,嫔妾还和五殿下借过她去养宫中那株绿梅,没成想才三四年倒是到了端妃娘娘的宫里......嫔妾还当娘娘也是爱花的......” 明华殿,五公主卫珉鸯住的地方。 皇帝忽然想起长春宫那开得特别好的几丛白梅,当时还因着这个夸过端妃打理得好。 王昭仪狠狠剜了齐充媛一眼,齐氏这话直接把矛头指向了她的女儿,其实哪里争辩得过呢,宫中宫人都是有造册登记的,人员变动一查就知,王昭仪瘫坐在地,心说这杀手真不是她派去的啊!她在长春宫里插一个眼睛不过是为了知己知彼而已,谁知道荷意被端妃直接拨给了卫珉鹇,而卫珉鹇又遭了这破事!往常她也不算是个好人,能把脏水泼到长春宫的机会真是一个都不会放过,可这事她真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 “嫔妾不是!嫔妾没有!嫔妾不知道!” 王昭仪是真慌了,皇帝看她那样子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所有儿女中他最宠爱奉康,而王昭仪出的平康和江昭媛出的嘉康和奉康三个年纪都差不多,小时候还是三个粉团子的时候他每每只抱着奉康,如果因为这个为她引来了嫉妒,倒是皇帝的错了。 可不论如何姐妹之间起了杀心也未免太过毒辣!皇帝的眼神凉凉,心头更是凉凉,王昭仪抖得跟筛糠似的,浑身都觉得凉凉。 “王氏,朕只问你,荷意是你指去长春宫的?” 王昭仪急了,砰砰磕头:“是,可是嫔妾只是......” “够了!”周氏大喝一声:“素日在宫中你与端妃就不和,本宫不是不知道,本想着家和万事兴小惩大诫便罢了,望你能改过自新,岂料你不思悔改,又做下这等错事!?” 皇后此时出声,只把责任推到她一人头上,显然是要保下卫珉鸯的意思了,王氏瞪大了眼睛。 认?还是不认? “王氏,你也是做娘的人,六殿下和五殿下年纪相仿,眼看也到了择一个好人家的时候了,你怎地就忍心在这种关头做出这等恶毒的事!?” 择一个好人家...... 这是皇后对她的承诺? 王昭仪听出来了,心下悲凉又觉得有一点点慰然,只希望周氏说话算话,五殿下不要因为她受到牵连就好...... “嫔妾......知罪......” 满堂哗然。 皇帝登基的时候虽然才二十有五,但身边人却不少,除去皇后、敏勤贵妃,贤德端淑四妃以外就只有王、江二人,都有为他生儿育女的功劳,只是宫中日月长得很,坐上了殊荣位置久而久之人心慢慢也开始腐朽了。 王氏入王府的时候才十四岁,她是南边儿来的秀丽美人,也曾有极好的颜色,最是温柔婉约不过。十八岁为他生下平康的时候他去看她,她当时多高兴啊,温柔小意极了,只说这辈子能为他生下孩子已是最满足的事了。转年他登基,册封了母家有从龙大功劳的贤德端淑四妃,将她放在四妃之下,九嫔第一位的昭仪位分,本以为她能满足了。 皇帝登基已经快二十年了,近二十年位分没变过,想必她也心有不甘吧。 “传旨。”皇帝深吸了一口气不看她,抬头,望着松鹤斋院子里种着的老松,“昭仪王氏,德行不端,包藏祸心,念其侍驾多年,又生有平康公主之功劳,准其入陈怀庵修行,此生......便不回宫了吧。” 滚烫的泪水滑落,滴在青石板上,王氏的头重重磕在上面:“嫔妾......谢主隆恩......” 有人来扒去她的昭仪华服,嵌金头面,她愣愣地,转头高高看去,德妃站在台阶上面无表情,皇后小蹲恭送皇帝离去,端妃刚从内室出来,眼睛倒是哭得红肿,眼神却没有半点悲伤,贤妃垂着眼,捏着帕子轻按脸颊,这些女人......与她斗了大半辈子的这些女人...... 王氏想起原来的那位淑妃娘娘——依稀记得姓孟,也是个精彩绝艳的女人,盛宠的时候皇帝几乎日日去她宫里,最后呢,被扣了一顶杀害六皇子的帽子打入冷宫,不到半年就没了。 是啊......是啊......她的这些老对手,哪个是简单的呢。 消息传到卫珉鸯耳朵里的时候,她正跪在小筑中诵经,堂中挂着慈悲的观世音菩萨,烟气缭绕,映着她面容不甚清晰,她俯下身子叩拜菩萨,内心倒是淡淡地。 “本宫知道了,多谢公公。” 她望向菩萨,双手合十。 母亲……儿臣会为你报仇的。 奉康公主,卫珉鹇,她的六妹妹,咱们这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