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抱之木,生于毫木九层之台,始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这话原本是用来引喻做事应当从最基本的地方开始,经过逐步累积,才能有所成就,但道门的人却将它用来激励新生弟子对修行之始的重视。
“修道之人就如同一棵能不断生长的大树,一座只要坚持砌下去就会越来越高的楼台,修行的道途只要一直往前走,便不会有尽头,只是能这棵树长多大,这座楼台能砌多高,这条路你们能走多远,除了取决于个人自身的努力之外,最关键的还是一开始时侯的道基有没有打好。”
“如果一棵树在幼苗时受了伤害,高台在一开始就因为搭砌的不好开了裂缝,想要走到梦想实现的人第一步却走了个偏道,那结果便注定不会太遂人意。”
父亲的话语女子至今还记忆犹新,因而眼下看到徐生洞开的耳窍之后,她才会如此惊疑不定,但转而一想后,她又笑道,
“其实这样又正好,你说是不是?”
“什么正好?”灰袍人问她。
“你呀…”
女子在他灰色的道袍上拍了一下,“干嘛总是揣着明白当糊涂,什么正好还用我多说吗?”
而后,她微微一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马上又补充道,
“你还不把这身衣服换掉啊,万一被人发现了假冒执法者,就算是道门弟子,罪责也不轻呢。”
灰袍人闻言,眼睛动了一动。
正如徐生所想,他的脸上确实有着一副面具,但谁又能想到,除去面容外的这身衣服,也都不属于他自己呢?
灰袍人脱下身上的衣服,卸掉面具后,一张清冷的面容出现,他仿佛变了一个人,唯独那双漂亮的眼睛没有变化,还是一眨不眨的看着那个已经走入林中的少年。
此刻徐生已经睁开了双眼。
他不知道柳乐生正在找他,也不知道暗处还有两人悄悄然用一块铜镜隔着数十里远遥遥看着自己。
徐生睁开眼睛的理由是那随着风吹来的哼唱之声已经变得愈发明显,就算不用李长欢教的那些方法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哼唱之声来自一个女子,没有什么词句,歌声里有的只是简朴至极的旋律,似是某个孩童突发奇想的无心之作,又或者是某个不知名小村落传出来的一曲牧谣。
到了密林中后,周围活动的空间变小了,可溪流却变大了许多,它已经宽道就算是徐生也要跳一下才能跨过的地步。
徐生的目光却只在停留在前方,那哼唱之声离他愈发的近了,似乎就在眼前,徐生觉得自己只要再朝前走那么几步路,就能看到歌声的主人。
这感觉也确实没错,又走了一段短短的距离后,他来到了一片被紫薇花丛,密布的树林到此为止,这片地方被紫薇花圈出了一个界限,花丛后方的视线被遮挡住,再远一点就是一块高耸的石壁,正午的太阳直直落在红艳的紫薇花里,女子的哼唱声正是在这片明亮的花丛中传出。
不管对方是谁,徐生都是被这歌声一路所吸引过来,这些简单的旋律在他耳中仿佛有种别致的魅力,让他停不下脚步,只顺着耳朵的指引前行,可真到了近前时,徐生又有些犹豫不定了。
这种感觉很奇特,他不知道里面到底有着什么,自己平常可不是那种只凭人哼几句歌就会被拐走的人。
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他的犹豫,花丛中的哼唱之声又大了一分,空灵的女声像是莺鸟,又如同冰下涌动的清泉。
这声音里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徐生紧了紧肩上系着石匣的带子,他不再迟疑,拨开花丛走了进去,而在他看清后面的人影后,不由得目瞪口呆,而远在数十里外的正看着铜镜的两人也是如此,尤其是在看清那女子的面容后,他们皆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乌黑长发自脑后披散着,青丝垂到腰间,在纯白的衣裳上它们显得极为显眼,花丛后,这条溪流的源头也终于展现。
这是一个水潭,各色的花围着绕它生长绽放,这里有阳光又有水源,它们生活的无比惬意。大小各异的鱼儿数目不多,但却都很活跃,在潭里吞吐气泡。
水潭边是被冲出裸露在外的大圆石,它们足够用来临时的凳子,兴许坐在上面要比在凳子上还舒服,因为它没有遮拦,不会限制到人的任何动作。
哼着牧谣的女子正坐在其中一块圆石上,它离水面最近,也最大,灰白的石身上带着一点玛瑙的颜色。
女子只以一张侧脸对着徐生,她不可能不知道周围来了别人,但她却毫不在意,目光只放在面前的清澈的水潭里,随着那些鱼儿一同游动。
淡淡的蓝白花瓣从她的裙底攀沿往上,在圆石上探出一点苗头来,这裙子有个名字,叫四花裙,一双薄底鞋子在旁边摆着,单就颜色上来说跟她的衣服颜色很是搭配,露出来的裸足被她藏在圆石之后,徐生没有见到,但想来对方应该是将它探在水里。
女子的哼唱声这时终于停止,一时两人之间出奇的安静,只听得到鱼儿吐出的气泡浮出水面破裂,不知何处刮来的风在耳边吹拂,以及女子的足尖在水中搅动的声音。
他们自然都已经意识到对方的存在,也都各自认了出来,却都默契的没有开口,徐生看着女子的侧身,以为她会先开口,但对方似乎也是抱着同样的想法。
短短的沉默过后,徐生稍一思忖,走到她身旁,女子沉默着将一旁的鞋子挪到身子右侧,徐生得以挨着她坐下。
“江雪儿?”
他轻声唤了一句,那一直不曾看他的女子终于是转过头来,眉眼弯弯,像是一副渐渐合拢的画卷。
“我还想着你会不会又一次认错,好在你没有。”
江雪儿的话里听起来很是开心,就跟她此刻面上展露出的情绪一样。徐生不明白她开心的原因在哪里,就像他不明白自己现在的心情一样。
有些莫名的紧张,随后这紧张在心脏处化作滚烫和炙热,随着血液涌向全身各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