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八章:(1 / 1)石路首页

“柳娘,你可还记得我?”他将阴阳令揣入怀中,玉笛斜插.进金丝带里,再度重复;声调不高不低,语气不急不缓。    我左瞧右看,这屋子里除了一大堆打不尽杀不死的妖魔鬼怪,便只剩下一个半疯半痴的道士,以及一个法力时有时无的笨蛋了。    于是不可置信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来戳自己鼻尖,我问他:“你在说谁,不会是我吧?”    他目光便锁定我眼,那样的目光我居然有几分熟悉;被那样的目光盯久了,我浑身开始不舒服,只觉手脚尽皆无处放。幸好他在此即收回目光,微微朝我点头,用一种极其欣慰的语气道:“幸好你还记得。”便将目光转向青鸾父女。    青鸾父女自这个人出现后便没了方才的飞扬,而婴灵更是早已回到青鸾肩头老老实实的坐好,就像顽皮的学生乍然见了授业恩师一般,敬敬畏畏的样子竟不像作假。    饶是我多笨此刻也该明白,这位主才是货真价实的阴阳使。    当下便一脸谄媚的笑,我指向屋子里的群鬼,一手去扯阴阳使大人袖管:“大人,就是他们不遵守三界秩序,也不知怎的都溜到人界了。您可要为我们这些细民做主啊。今儿您就将他们都收回去,交与阎王老爷好好收拾。”    群鬼闻言拼命挤到角落里,抱做一团瑟瑟发抖,偏一个都不敢挪步。我见此情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当真是一物降一物,恶人自有天收。    方才的紧张与绝望此刻化作云消,我心情大好的扯着这位从天而降的大恩人袖管,还想添油加醋一番,却猛的发现大恩人肩头微微耸起,似在压抑着什么。于是便忆起曾在幻境见过的景象,霎时间一通百通,原来他就是那位山坡上的红袍官家;难怪他见面就唤柳娘,柳娘岂不就是大红棺材里躺着的“我”?!我不由心一颤,忙被蜂蛰了般收回手,尴尬地笑道:“失礼了失礼了,大人您不会介意的,对吧?”    双手紧张的在身两侧搓,一仰头却正迎上他目光,他眼中有两团火,而双肩正剧烈颤抖。他突地扳住我肩头,正要说何,许长安已赶过来,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扯开,一手揽住我肩头酸不溜丢的说道;“麻烦他干嘛,咱们自家的事自家解决就好。”    就您那两把刷子,自家解决还不得被分成七八百块啊!我腹诽他一万遍,脸面上却还做个笑意:“俗话说人有人事,鬼有鬼道。既然这位大人掌管鬼道,咱们还是别抢人家的饭碗才好。”    边说话边将身子往出挣,偏许长安更紧的揽住我肩头,嘴角挂着奇怪笑意瞧向阴阳使,缓缓道:“既然我家娘子如此说,那我便也不抢您饭碗。这样,此处交由您收拾,我只将好友带走。”    阴阳使仿佛此即方发现这屋子里还有除了我以外的大活人,便冷笑了声,“原来是你。”    许长安梗脖子,回他道:“就是我。”言罢不再理阴阳使,半拽半拖的要将我扯走,偏我俩将转身,那位好半响不吭声的阴阳使竟突地伸出手来,紧紧扯住我一条胳膊。    我不由转头瞧他,偏他不说话,我挣了挣又挣不脱,于是便拿眼瞪他,问道:“大人您还有事?”    他涨红了一张脸,却将嘴唇紧抿,像是生怕一开口就跌份似的。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到肩头那只手的力量也重了几分,就扭脸再去瞧许长安,却见平素本笑嘻嘻的那厮此刻一张脸臭极了,他似乎有些发怒,偏也撅着嘴不开腔。    这架势便有些不好看。我似成了物件,被两个不但不难看,甚至可以称得上容止风.流的大活人拉拉扯扯,饶是二人本无伤我之心,这架势却足以令我恼火了。    “放手。”我蹙眉,低喝道。    偏两人谁也不肯先放手,那阴阳使鼓着腮帮子,憋了好半响方迸出话来:“柳娘,你嫁给他了?”    我怔住,旋即便忆起许长安的话来。有心解释,却见他眼中全是责怪,似我做了天大的错事般,到了口边的话便硬生生咽回去。    这位主我并不知底细,他却似乎是个往事知情人?看来我还是有所保留才好。    当下打定了主意,我正要点头,许长安已抢先道:“那是自然。柳爻本与我两情相悦自然是要嫁给我的,正所谓前世事前世了,谁还会一直留在过去。”    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他今天的表现更加莫名其妙。我从未见过这样的许长安,于是便愣眉愣眼地瞧向他,却在他脸上看不到半丝戏谑。    许长安的脸上,居然挂着难得一见的紧张。    阴阳使不说话,他紧蹙起眉头来,对许长安面色极度不善。    这位身着大红官袍,被一众小鬼们无比敬畏的阴阳使此刻的样子看起来有点滑稽,可又似乎带着那么一丝可悲又可怜,我很难形容心中的感觉。只觉得对他很熟悉,熟悉到在我心底的某一处早已深深扎了根,可我敢保证从未见过他。    扯住我胳膊的那只手终是无力的下滑,阴阳使换一副冰冷神色,道:“你们走,此处交给我。”    许长安二话不说揽着我便往门外行,方行了几步,阴阳使便又道:“且慢。”    于是我俩止步,许长安僵硬地转动脖子,像是生怕有何天大的变故般,而阴阳使已道:“你朋友。”    他指的当然是白子期。当下许长安疾步走到白子期身旁将其架起。我俩鱼贯二度往外行,将走了十数步,阴阳使再道:“等等。”    许长安不由叹了口气,我俩齐刷刷回首望向这位话永远说一半的阴阳使,而他已快步朝我走来。见他的架势,本比我先行了几步的许长安脸色不由一变,将要说话,阴阳使已当先道:“放心,我并非留她。”    话未说罢人已到了我身前站定,他一双眼定定地瞧着我,好半响方探手自怀中取出那枚阴阳令。阴阳令早已再度化作银镯,被他紧紧拽住,像是溺水之人抓着的最后一枚稻草。    空气中有种莫名的不安,屋子里非常静。青鸾父女无比识相的杵在角落,似乎就要成为一大一小两尊石像,而小鬼们更是听话得很,各个噤声闭口。在如此的情境下,我甚至听得到许长安紧张的心跳声。    “没事。”隔着阴阳使,我朝许长安说了声。    正此时我只觉手腕一凉,却正是阴阳使一只冰凉的手将我腕子扣住。大惊之下我抬眼瞧他,如此近的距离下,他那半张黥了的脸上每一条刺青都无比的清晰,然而并不可怖。    许长安几乎立刻就冲过来,正要发怒,却见阴阳使将那枚银镯迅速的套上我手腕,并放开了手。    “你留下,有用。”阴阳使惜字如金。    我怔怔地瞧他,他却背转了脸不令我看到他表情,“快走,不必管我。”    言罢便抬手挥袖,当下我只觉一股劲风大力而来;将我与许长安,白子期共同兜住,齐齐推向门外。    这力量竟是无比的不可抗拒,我三人稀里糊涂的自门上那大洞摔出门外,又后滑了六七尺远方止住势头。    浑身无一处不痛,可压制百鬼的阴阳令还在我腕子上。我顾不得散架般的剧烈疼痛,立刻起身向那间茅草屋飞奔。    我跑得飞快,眼看就要到达,偏一张血符在此即飞向门口那枚巨大的破洞,我情急之下大呼:“玄裳,等等我。”    洞内的人便在这一刻瞧向我,眼中情绪竟是千种万种。我心莫名剧痛,跌跌撞撞继续前行,企图赶在血符封门之前过去。然而一切都是徒然,我只来得及看到阴阳使的唇角微微向上勾起。    他似乎在笑!  血符已将门上破洞糊得严实,霎时间屋内的一切再也瞧不见半点。我伸手去触那血符,便有一股热浪袭来,将我卷起老高,摔出好远。    我躺在地上,突然就觉得这初春的夜竟是无比寒凉,而许长安已架着白子期赶过来。他勾头瞧我,叹气道:“傻瓜,凭你我的法力是进不去的。”    我抬眼瞧他,他便又道:“其实你不必如此担心,几个小鬼,玄裳应付得了。”    “可青鸾父女难缠——”我顿住,又道:“玄裳?”心中一惊,猛然忆起方才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我怎么知道他的名儿?    “你怎的了,脸色如此差,是不是摔得很痛?”许长安大抵见我不说话,于是便问。    我忙摆手,并自地上爬起来,遮掩道:“你为何知道他的名儿,是旧识?”  许长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我心中腾起无数疑问来,然而却不知从何问起,于是便打哈哈,“许长安,你好像与三界六道之人都熟稔。是不是九州的你尽皆识得?可我觉得,你与他似是不睦。”    许长安就苦笑,“我只是习惯了四海为家到处漂泊,很难在某一处彻底的安定下来而已。至于青鸾父女,且不说打得过打不过,便是玄裳当真打不过他们也不会有性命之忧。而不睦更是无稽之谈,我纯粹瞧不惯他一见面就动手动脚罢了。”    他的样子像个护住自己心爱玩具的孩子。    我垂眸光,不敢与这样的许长安对视,于是便呐呐道:“为何青鸾父女不会为难他?”  “因为他们的目标不是他。”    我似懂非懂,“许长安,你是不是走过好多地界?”    “可以说九州踏遍吧。走吧,不要辜负了别人的一番好意。”许长安道。    于是便转身朝夜幕深处急行,方行十数步,便听得身后猛的炸起厮杀之声,伴随着扭动的空气,以及迅速充斥了鼻腔的腥甜;想来那间屋子里一场血.腥.恶.战已发生。    我脚步一滞,不知将那烂摊子扔给方见面一次的人对是不对。拿眼偷瞄许长安,却见他也在看我。    我与他都未说话,只是继续朝夜幕深处而行。身后的厮杀声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与许长安架住白子期,脚步不停。天边繁星闪闪烁烁,点缀在漆黑夜幕之上,我从未觉得夜如此漫长。    我悄悄回首瞧向那间愈发远去的茅草屋,平日并不觉玉门后的世界有多大多远,可此即方发现有时候天涯也咫尺,咫尺也天涯。    ……    厮杀声已听不到,就连茅草屋都已化作了指甲盖大小的虚无影子。仿佛将所有的过去留在了那间茅草屋,我心中竟是无比的空。    嗅不到那些腥甜血气,我边行边抬头看天。天边已现一丝鱼肚白,这凶.险的一夜就要过去了,然而我心中疑问却又多了几重。    眼角有冰冰凉凉之感,我不由再次回首,虽穷尽目力也不见茅草屋,然而我却突然在这晨曦之中化作了另外一个人,并用另一个身份深切的担忧着血.符后的一切。    也许只是在担忧血.符后的某个人而已。    不由抬手抹眼角,我惊讶的发现,我的眼角居然挂着一滴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