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爻,柳爻——”许长安无比关切的唤我的名儿,于是那些镜子尽皆破碎,每一个虚幻镜像中的场景都化作一道光,千条万条光华汇聚一处,猛冲向我的脸。 “啊!”我惊叫一声坐起,许长安就坐在我身旁,见我醒了立刻长舒口气,将挽起的袖口落下,轻声道:“柳爻,你终于醒了!” 我去触他手臂,他却将手臂向后缩,有些不自然:“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手撑着头,觉得头还在隐隐作痛,然而却不敢确定他饲血于我是真是幻。 目光环视四周,就见白子期背靠着雕花木床坐在冰冷地板上,双手环抱膝盖,口中还在嘟囔着什么。我见他痴痴傻傻,不由心生怜悯,拿眼去瞧许长安,后者便道:“唉,情劫难渡。” 他缓步行至白子期身旁,蹲下.身去,朝白子期伸手。白子期立刻身子往后缩,整个人显得紧张无比。 “是子期的错,是子期犯了贪欲,子期不该说谎。” “白子期,这不怪你。”许长安低声安慰他。 “不,都怪我都怪我,我以为私藏下四阴之身的严七娘,就可以与金枝做一对神仙眷侣,自此再也不怕向师父交代。许兄,你一定要帮我,一定要帮我。”白子期小心翼翼地攥住许长安袖口,再道:“子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许兄,你能救金枝的,对不对?” “对,我能救金枝,所以现在你什么都不要想,你需要好好睡一觉。”许长安声调不高不低,他抬手在白子期眼前一抹,后者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之头一歪,睡死过去。 “他睡了?”我问。 许长安便点头,道:“白子期从来就是个呆子,这次的事他想不通恐怕就会一直困在其中。” “所以他要睡多久?” “睡到我们找到金枝,或者想到解决问题的办法。”许长安幽幽叹了口气,就地坐下,有些心不在焉。 我相信金枝一定是躲起来了,对此我有种属于女人的直觉。只是若她不想出现,我们又如何寻得到? 看一眼眼角挂着泪痕熟睡的白子期,此刻他已不复初见模样。忽然忆起青鸾来,同是男子,对于成仙的期望却是不同。想来我诚如许长安所言,并不了解男人。 重重叹了口气,我紧挨着许长安坐下来。突然擒住他手臂,不由分说将袖管拉起,果然就见其上一道触目惊心新伤。我浑身颤抖,他却迅疾地抽.回手去,笑道:“无妨无妨,真的不必担心。” “可是——”我沉吟着,不知该从何问起。 “你想问我,为何给你饮血?”许长安歪头瞧我,收敛尴尬,换一副神态自若模样。 我忙点头,他就道:“因为你是魔,必须饮血。” 我心咯噔一声,忙拿眼瞧他,他却噗嗤一声笑,道:“骗你的,天下间哪有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晕倒的大魔头。” “所以,为何你要以血饲我?”我笑不出,再度追问他。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良久方道:“我试了很多方法你都没有醒,最后抱着一丝侥幸,才用血饲。我记得曾有个古老的传说,说是被困在幻境中的人唯有用新鲜的血,才可以令其破境而出。” “我方才是在幻境之中?”我直视许长安的眼睛,据说说谎的人可以自其眼中看出端倪,然而许长安一双眼清澈安宁似古井之水,毫无波澜。 将目光自他脸面上收回,我不由再叹口气,郁郁道:“我还以为我想起了什么。” 山丘,赤红官袍,新.尸,那些无比真实的话;以及那位阴阳使,难道都只是幻境之中的幻觉而已么? 我双手拇指大力按压额角,只觉无数问题想不透彻。正要再问,许长安却突地压低声音问我:“柳爻,你感觉到没有?” 他一脸严肃,几乎同时我便觉一股阴气袭来,忙道了声:“不好。” 屋子里平地起风,将本紧闭的门窗鼓动得“哗哗”直响。许长安豁然起身,脚尖点地飞扑向房门,恰此时就听得一声令人牙酸之音,那风竟将本关合严谨的房门硬生生鼓开。 许长安咬破指尖血,身子还在半空中已迅速画一道血符,说了声:“去。”巨大的血符便急飞向大开房门,正此时就见一青一红两道人影自夜色深处急掠而来。 “砰。”又是一声巨响,关合的窗也被风鼓开,几只小鬼自大开的窗顺势飘入,直奔熟睡的白子期而去。 我忙抖擞精神,抽软剑将那几只不知死活的小鬼劈得灰飞烟灭,还不等松口气,又有十数只小鬼自窗外溜入。 当下手中剑再度挥起将这批小鬼也一并消灭,我一眼瞧见浓郁的夜色深处还有无数大大小小呲牙裂嘴的小妖小鬼,他们成批的自窗而入,似蚁群一般,杀之不尽。不由倒抽口凉气,我暗骂声今儿真是捅到鬼窝了。 当下也不敢怠慢,只是手中剑左舞又挥,与群鬼战于一处,而许长安血符却是将将封住房门,那一青一红两道人影便已随之而至。 这情况危急到居然仅差分毫,我实在不敢想象若是青鸾父女先至会是如何景象,而围在我身边的小鬼却大有杀之不尽架势,我毕竟肉身凡胎,这般鬼海战术只怕很难支撑。思及此不由额上见汗,猛的忆起手腕上银镯,当下我再劈几只大胆靠近我的小鬼,急急褪下镯子,迅速念动诀法:“三千业火虽无尽,阴阳却在我手中。” 单手高高举起银镯,随着我念诀便见一道火色光芒炸开,令整间屋都笼罩在无尽红光之中,而银镯已化作阴阳令,犹在散发强烈华光,其上的烈火图腾更仿佛活了一般,阴阳令的温度很高,直令我有烧灼之感。 在阴阳令下本熙熙攘攘群鬼瞬间寂寂无声,更有些修为差的当场引.火.上.身被烧得仅剩一股青烟,随风散去。 我从未想到此令牌竟有如此威力,不由脑海中一闪而过那山丘以及其上手持玉笛迎风而立的男子,他是否就是阴阳使?而这令牌,许长安又是如何得到? 他似乎曾说此令牌乃是一位故友所送,难道我方才晕厥之际,真的只是深陷幻境么? “区区血符就想阻挡我父女二人,真是可笑之至,可笑之至。”青鸾阴测测说话,将我飘远的思绪扯回。我忙循声望去,却见他就立在大开的房门外,却不急着进屋。而他肩头上端坐着一个四五岁年纪女娃。红袄红裤红鞋,头绾双髻,粉雕玉琢的脸上有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 我知区区血符无法阻挡他与婴灵,然而我想不通他为何不急着进来。 突然忆起窗子上本也有金枝做的封印,然而此刻却连只小鬼都挡不住。 心中有不祥的预感腾起,我记得封印与施法人的法力强弱有极大关系。若果然如此,是不是可以认定金枝已命悬一线或者已经死了呢? 我不敢深想,只手持阴阳令赶过去,与许长安并肩而立。许长安转脸瞧我,两只眼弯弯的,似月牙。他朝我眨了眨眼,凑到我耳旁低声道:“我们算不算同生共死过?” 我很想踹他一脚,紧咬牙关方忍住。隔着血符就听屋外的青鸾冷笑了一声,道:“我不过想成仙你们却一再骗我,难道我想成仙错了么?同在九州修行各有各的方法,你们又何必对我横加阻拦?即便我纵容婴灵害人性命,那也只是因为他们不但生来贱命,还曾害过七娘。而你们不但毁了我一手建立起的一切,还掳走我心爱的七娘。今日若识相便将七娘速速交出,否则别怪我令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交出七娘?却不知你是打算与她终老还是只想要她的四阴丹?你既然口口声声说修行,难道还参不透其中道理?修行至少也该多做善事,而你呢,又做过哪一件?”我毫不示弱的挺起胸膛来,心道本姑娘从来就不惹事也不怕事,今日若当真交手,便是拼个鱼死网破也决不交出七娘。 青鸾冷笑,道:“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今日既然你们抱定必死之心,我又怎忍心不令你们完愿呢。”他双手突地结个诀法,说一声:“去”,那婴灵便似个飞剑般自他肩头腾起,直直撞向封住房门的血符。 窗子明明已经成了个巨大漏洞,他们父女却偏要破血符而入,这奇怪的战术还真令我想不通。 血符在婴灵这一撞之下火星四溅,并发出巨大响声,我不由咧嘴;眼睁睁瞧着那血符不堪一击的四分五裂,并飘散于夜色之中,我只能叹口气。 看来许长安的法力当真不咋地。 将阴阳令高高举起,我急诵:“三千业火无穷尽,阴阳自在我手中。”并掐了个五雷诀。 “轰隆隆——”似隔空推磨,便听得本晴朗夜空中隐隐起了雷声,而一道闪电乍然劈开漆黑夜幕,紧接着第二道雷声又至。 我记得青鸾十分惧怕阴阳令的业火,既然有此令在手,想来我与许长安不会输得太惨。 果然青鸾与婴灵尽皆满脸惧色的退至门外,再不敢迈进屋内半步。而一声声炸雷也令那父女二人齐刷刷变了脸色。 我不由长舒口气,手势诀法却不敢懈怠半分,随着雷声一声紧似一声,阴阳令也在我手中越来越烫,直至如烈火一般。强烈的烧灼感令我再也握不住它,惊叫一声,手一颤我已将其跌落在地。 本远远观望的婴灵就在此即 “咯咯”笑着直飞进来,小小的身子还在半空中,一根肉肉短短的手指头已遥遥伸出,直杵我眉心。 这是要夺舍! 我大惊,忙腰身后折避开她这狠辣攻势,还不等我喘匀气息,婴灵已在半空中一拧,直奔正朝我冲过来的许长安,仍是竖起一根肉肉短短的手指头去戳许长安眉心,用的还是夺舍之术。 很显然,她对目前的肉身很不满意。 我深知这夺舍之术的厉害,忙大呼道:“许长安快躲。”偏许长安似被猪油蒙了心,竟不但不躲还直直迎向婴灵。 我急得不行,脚尖点地飞扑向他,一只手堪堪就要扯住他手臂,偏一道劲风自我脑后而来。我只好将许长安朝前一推,与此同时身子前扑就地一滚,堪堪躲开这致命偷.袭。待到翻身而起再去救许长安,第二道劲风又至。青鸾竟是招招狠辣,与婴灵来了个两相配合,缠.住我不得分.身。我再无暇顾及其他,心里又急得不行。一边与青鸾缠斗,一边到处寻许长安身影。而没了阴阳令的威慑,窗外本退却的小鬼们再度涌入室内,顷刻间竟将屋子里挤得严实。 阵阵阴风声声鬼哭中,白子期睡得倒是安稳,许长安那时有时无的法力又在此时罢了工。我焦头烂额不知到底该先救哪个,只恨为何不生千手万臂,而我不但要对付青鸾,还要提防时不时飘过来的婴灵,当真大势已去了。 正山穷水尽,却突然一阵凄凉婉转笛声遥遥而来,一人伴着笛声自窗而入。那曲子听来耳熟,待到笛声罢了,就见屋子正中端端立着个身着赤红官袍,半张脸布满密密麻麻刺青,半张脸俊朗非常的男子。 “原来在这,难怪我找不到。”他朝地上的阴阳令一勾手,那令牌便乖乖飞到他掌心。他幽幽叹了口气,道:“玉树流兮锁轻愁,相思柳兮绕指柔。忘川醉兮解千愁。柳娘,你可还记得我?” 所有的人鬼妖尽皆停了手,齐刷刷看向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