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镇今年选出来的花神娘娘是西街口的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人长得美,命却不好,听说是走了丈夫,又从南边逃难过来的。到镇上的时候孤零零一个人,面黄肌瘦的,还抱着个一岁多的孩子,那孩子可怜见的面色发青,哭声都是呜咽的,没什么力气。好在山门镇虽然偏僻,但是人都比较良善,你帮一把,我帮一把,孤儿寡母也就在镇上安顿了下来。 豆腐西施姓刘,叫什么到没听她自己说起过,对外只说自己夫家姓胡,是南安道的人。左邻右舍都叫她一声胡夫人。 豆腐西施的做豆腐手艺听说是祖上传下来的,用的不知是什么手法,点出来的豆腐又嫩又滑,还泛着点浅绿色的碧波,看着就像是上好的软玉。镇上的老人小孩都爱吃,尤其是天气热的时候,打上一块豆腐,放在饭篓里,蒙上麻布,吊在井里凉上几个时辰,等再拿出来的时候,拌上点白糖,就跟吃冰糕似的,凉滋滋,甜丝丝,又不容易坏了牙口,便是镇上的富贵人家,也爱使家奴来摊子上采买。 豆腐西施这生意一好,人也肉眼见地养起来了,跟大姑娘十八变似的,越来越水灵,倒是她家里的那个孩子,看着也是好吃好喝地养着,可就是不长肉,都三岁多的人,依旧是瘦瘦小小的一个,有时候看到她扶着矮凳在摊子上站着,好像风吹了就能倒。 有个婆子就说过这孩子怕是养不住,劝豆腐西施早点打算,免得年纪大了,耽误了。 从未和人红过脸的豆腐西施却难得地发了怒,赶了那婆子出门,抱紧了孩子哭。 本来选花神娘娘这种事,和豆腐西施这样的寡妇是没什么关系的,以前山门镇每年的花神选参加的也都是未出阁的少女。只是今年却不同,因为神器门在这小地方立了个点选徒,镇长为了撑一撑脸面,大方地拿出三瓶钟乳灵液作为花神选的彩头。 钟乳灵液这种修士才拿得出手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说自然是宝贝,更何况它还有一种特殊的功效,就是滋养神魂。 豆腐西施刘娘子自然是知道自个儿孩儿伤的是哪里,这三瓶钟乳灵液对她来说是救命的东西。 所以她也顾不得是不是有人会笑话,就挤在一堆豆蔻少女中去选花神。 也是刘娘子运气好,主选官都是慈悲的人,听了她的遭遇,又见她样貌不差,细看也瞧不出生过孩子的模样,想来这也不至于辱了神明,便提点了她。 坐在花车上的花神娘娘,穿着流云裳,梳着仙女髻,眉心一点花钿,看上去和接口持摊的刘娘子简直判若两人。刘娘子也是好看的,但是素衣裙钗总是比不过盛装打扮的,此时的刘娘子便是有人说她是花神转世,也是有人信的。 她手里拿着的便是那三瓶钟乳灵液,等到上供花神后,这东西便能归她了。 刘娘子的一双美目看向长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其中有不少孩童,他们有的被父母抱着,有的被牵着,有的调皮地坐在大人地肩头,他们的手里大多拿了吃食,或是玩具,小嘴一张一合地,小鸟似的。虽然被淹没在嘈杂地人声里,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但是看他们笑得那么高兴,就知道他们快活极了。 快了。 刘娘子手按了按盛放灵液的玉瓶。 就快了,等到过了月十五,她的孩儿也能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快活地跑着跳着,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就能够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了。 刘娘子的眼睛微微酸涩,但是这样喜庆的日子,她是不能流眼泪的,她只好把目光移开,看向更远处。 突然一对人影入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男一女,看着年纪都不大,穿的衣裳跟镇上的人很不一样,看起来就不像是普通的人。而且那个女孩…… 刘娘子撇开了目光,左手不着痕迹地按住了右手,止住了轻颤。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个女孩,她的心就跳得厉害,总感觉会发生什么事。 “千行,不要板着脸嘛。”宁沅拉着小少年的衣袖,仿佛看不到他僵硬的表情,扯着他挤在人群中,“你看多热闹啊,啊,花神娘娘出来了!” 宁沅高兴地手一指,陆千行皱了皱眉,耐不住她的热情,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修士的五官何其敏锐,只是一眼,陆千行就发现那花车上坐着的人也在看他们,只不过很快移开了目光。 只是看着那渐渐远去的花车,陆千行心里有种微妙的感觉。 刚才他好像察觉到了一丝隐晦的气息,那花神娘子似乎不是普通人? “千行?千行?” 宁沅看着突然不动的小少年,推了推他的肩膀。 “是花神娘娘太好看了,我们小千行看呆了吗?” 陆千行侧过脸,正对着宁沅,怒目而视。 小身板看着还挺有气势的。 “不许叫我小千行,还有,谁看呆了啊,当我是你没见过市面吗?” “好啦,说说的嘛。”宁沅吐了吐舌头,颇有求生欲地讨好地笑了笑。 陆千行“哼”了一声,傲娇地转过身,不过宁沅拉着他衣袖的手,他也没甩开就是了。 整个花神节要持续三天,但是第一天是祭花神,整个山门镇地人都要为花神祈福守夜,今夜,整个山门镇都将被花灯点亮,终夜不灭。 街上一直有做吃食地摊贩,备着炭炉,不管是包子面条还是炊饼,都是热气腾腾的,夜凉了便来上一点,就能暖了身子。 宁沅察觉到隔离符的效果开始衰退,是一股辛香的辣味钻入了鼻孔。 她循着香味儿看过去,看到的是个烧烤架子,上头驾着一只羊羔,烤制已经完成,金黄色的酥皮散发着诱人的肉香,烤制的人还撒着香料,那辣味便是那香料粉发出来的。 宁沅光是看着,闻着问道,便感觉到自己的唾液分泌在加速。 若是清淡的汤汤水水,宁沅自问自己的自制力还是够用的,可是这烤炙得色香味俱全的烤全羊就实在是太犯规了啊。 她几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就要往那边挪。 “哎——” 宁沅还没走两步,就感觉到一股拉力,她又回到了原地,勉强稳住身形,就看到了小少年铁着一张包公脸。 “我……我其实并不是想去吃烤全羊,你信吗?”宁沅对着小少年讨好地笑了笑,有些被抓包的尴尬。 只是小少年并没有买她的帐。 “两个时辰快到了,我们回客栈,修炼——” 宁沅苦着一张脸,跟着小少年往回走,边走边不舍得回头。 隔离符被烤全羊的气味儿一冲,算是彻底没了效果,满街扑鼻的食物味道从四面八方,顺着风不停地飘过来。 宁沅觉得自己可怜极了,从没听过有像她这么惨的穿越者,只听过为了修炼方便特意吃辟谷丹的,可没听说过对吃食碰都碰不得的,又不是毒药。 宁沅哀怨的小心思盘旋在头顶都要凝成实体了,回到了客栈也是蔫蔫的,如同晒了一天脱水的花,干巴得很。 “我睡了。” 宁沅没精打采地说了一声,颓废地躺在了床上,企图用睡眠来麻痹自己。 陆千行不管她这点儿矫情的小心思,盘腿而坐,闭上了双目开始修行。 天空中的银盘越爬越高,直至走到了中天,此时花神祭已经落幕,街道上的人已经散去,各自回了家中。 祭祀完后,人便不用再在街上逗留,而是让众人各自归家,在家中守夜。这时候都是家里的壮劳力和主妇守着夜,老人和孩子精神没那么好,过了半夜,身体乏了,睡意来了撑不住。 守夜一般守过寅时便算过了,守夜的人煮好早食,吃一顿热乎的就去补眠了。 花神节的第二日总是要到下午才会开始热闹起来。 可是今年的花神节,注定是要不同到底了。还为过辰时,西街就敲起了铜锣。 “怎么回事啊?” 有刚穿好衣裳,匆匆忙忙踩了布鞋出来看情况的人问道。 “作孽啊。”说话的人是个头发包着花布的婆子,脸上褶子堆得深,瞧着应是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说话也自带了一股看透世事的味道,“这人呐,不能干坏事,就是不声不响的,老天爷都晓得呢。这刑家三小子平时看着多老实的人,哪里想到暗地里早钻了寡妇的巷子,这死了男人的,有几个骨子里好的,不然能把男人给……” 那婆子说到一半,看到自己对面的门开了,刘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便住了嘴,尴尬地转过身去,继续看热闹。 出事的人叫做刑三勇,是南街刑家的三儿子,家里娶了媳妇,虽然平时爱喝点小酒,但是人不坏,他家做的是肉摊子买卖,从来不会缺斤短两,遇到老肉妇孺来买肉,还会多割点分量,谁知道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背地里和王寡妇私通,花神节的第二天,死在了别人床上。 可不就是造孽吗,那闻声赶来的邢家媳妇都要疯了,又哭又骂,好好的人都变得像是鬼上了身。 宁沅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午时了,整个山门镇不大,在花神节死了人这种事,没多久都传开了。 那客栈的店小二来给他们送菜的时候,当新鲜事说给他们听的,还问他们要不要续房,花神节出了这桩事,就怕是花神觉得他们镇这花神祭做得不好,神明触怒,所以才降下了惩罚。那刑老三估计就是因为yin//乐,才被夺了性命,这花神估计得重选过。说到底这寡妇当花神,总是不好,这不出事的人也是沾了寡妇吗。 宁沅看着小二出去皱了皱眉,她实在是不喜欢将过错都推到一个弱女子身上。 “千行,你说这花神是真的吗?她真的会因为选的花神娘娘是个寡妇而对整个镇的人不满?” “无稽之谈。”陆千行看了宁沅一眼,眼里的神色很是清冷,“不过是偏远之地,相信这等虚无缥缈的鬼神之说,这事古怪,应当是有人作乱。” 宁沅听着陆千行的话楞了一下。 “你一个修士说鬼神是虚无缥缈的不太合适吧,修炼不就是为了得道成仙吗?” “宁沅,我让你看的修真界广记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小少年的眉头又皱了起来,气息都变得急促了些,说话的语速也快了些,“从无鬼神之说,那不过是为了大能攫取香火的遮羞布,这地方靠近封魔边境,偏僻得连修真界常识都不怎么知道的地方,神器门却要来这里选弟子,你以为他们为的是什么?” 宁沅困惑地看向小少年。 “扶贫?” “你……你的意识海里塞得是些什么东西?你以为修真界的门派都是开善堂的吗?这里靠近封魔边界,本就是古战场的所在,我们去过的迷魂林,其中的奥妙就让人堪不破,这片区域是修真界的盲区,是未知地带,是许多门派都想要插一脚,看看有没有机缘的地方。这山门镇是离祁阳山最近的镇子,又信仰‘花神’,也就是说这里曾经出过一位叫做‘花神’的大能,而这么多年依然信奉,甚至大举祭祀,说明这里极有可能还留着这位‘花神’的传承。” 陆千行一口气给宁沅科普完,宁沅看着他,还是没有反应过来。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为什么一个节日也会涉及到修真界的传承什么的?修炼却不信有鬼神,这已经和她的世界观严重冲突了。 “那你说那个人是怎么死的,为什么会在花神节的第二天死呢?” 陆千行喝了一口茶,将茶杯盖在了桌上,看向窗外,神色冷峻。 “自然是有人在练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