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雪不似北方那般大,却也在大地上铺了浅浅的一层。穆越昭早已适应了边塞的寒冷,到了这临州反倒觉得这里比祁州暖和得多。他与傅泽芝风雪兼程,择了一条近道赶在江清龄之前到达了伏龙山庄。达到时正是晌午时分,天上依旧飘着小雪,二人并未急着进庄,而是在镇甸中一处必经伏龙山庄的归义客栈住了下来。 二人一番计较,江清龄若是大大方方地拜庄,也不必傅泽芝为他指路,傅云崖再怎么也会顾及这位师弟,但若是要暗中进庄,就会等到入夜之后,那时庄中戒备虽最是松懈,可那些机关一旦触及就会要了江清龄的老命。二人便在此客栈中等候江清龄,再见机行事。按江清龄的脚程,若今晚不到,便不再等候,二人直接进庄。 炭盆里哔啵作响,炸得火星子四起。傅泽芝为避免打草惊蛇,也未表明身份,以为是店家故意怠慢自己。可穆越昭都未计较,他一个江湖女子计较这些作甚?二人叫店家将酒菜送至房间中,胡乱吃了些,便围着炉子聊起了朝廷中的局势。穆越昭才刚把朝中的几大势力粗略地说完,却听见一阵敲门声,傅泽芝以为是店家来收杯盆碗盏,起身去开了门。这一开门,只惊得她如楔子一般定在地上一动不动。 “泽儿,许久未见,不请我进去坐坐么?”来者正是近半年未见的卓逸。只见他一身黑衣,衬得身上的雪点更加夺目。 穆越昭也惊得起了身,卓逸只是扫了他一眼,便径自进屋围着炉子坐了下来。傅泽芝好半晌才回过神,四下张望了一番才关上门回房间落了座。 卓逸冷哼一声:“在临州谁敢跟踪我?” 穆越昭见卓逸神色坦然,也放下心坐了回去。这是二人第一次这般和平友好地坐在一起,傅泽芝看罢此情景,只觉着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卓逸放下剑,伸出手靠近炭火,浅声道:“久违了,翼王爷,你将我泽妹拐走了近半年,这是将她送回来还给我么?” 卓逸的话别有深意,但只有傅泽芝能听懂,穆越昭却是一脸惊异。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卓逸并未理会穆越昭,也不管他是何表情,只自顾自地烤火。傅泽芝见状,忙问道:“卓逸哥哥,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卓逸嘴角一挑:“你是久离山庄忘了伏龙山庄的手段了。从你进入临州时我便得知消息了。之所以我要来见你,是想告诉你两个消息,一个好的,一个坏的。我也不与你绕弯,好消息就是师父不在庄中,你可以将小蝶和云妈接走。不过,这一次,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了。” 傅泽芝预感不妙,正要问坏消息是什么时,卓逸却转头对穆越昭叮嘱道:“我把泽妹交给你,若她有半点差池或让她受了委屈,别怪我手中剑!” 其实,在卓逸进屋时,穆越昭还微有醋意,可此时他说的这番话虽有威胁恐吓之感,但聪明人都能听出卓逸这是彻底退出这场情感之战中,不免对他有了些敬意。 傅泽芝听罢却是羞红了脸,炭火的映衬下更是娇艳欲滴。 这时,卓逸的神色凝重起来,踌躇了片刻,对傅泽芝缓缓说道:“坏消息就是——三师弟——他死了。” 空气凝固了半晌,傅泽芝才猛地站起来惊喊道:“你是说白米粥他——死了?怎么会?怎么可能!” 卓逸坐在火炉旁一动不动,沉声道:“是的,他死了,尸身已被弃在了乱葬岗。” 傅泽芝惊得眼前一黑,穆越昭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要这样对待他!为什么要扔去乱葬岗,我要去乱葬岗!”傅泽芝近乎怒吼,正欲冲出去,穆越昭一把将她拉住。 “即便要去也得夜间再去!” 傅泽芝几乎是瘫软在他怀中失声痛哭起来。莫白舟对傅泽芝而言,虽不似卓逸那般以致相依为命的地步,却也是与她一起长大的亲人,亲厚程度不必言说。此时听到莫白舟的死讯,怎能叫她接受? 她一个激灵直起身来,逼问卓逸道:“你是说乱葬岗?是义父下的手?” 卓逸没有摇头,便是默认了。傅泽芝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他犯了什么错遭受这样的下场?!” “三天前,他私自进入师父的房间不知找什么,却被师父当场抓住,只是未及辩解,师父就一掌打死了他,随即便命我们将他弃在了乱葬岗。”卓逸的声音中早已没有了温度。 一旁的穆越昭听得毛骨悚然,第一次听说傅云崖的手段,对自家弟子也下这样的毒手不免感到心惊。 “不!我不相信!白米粥那么惧怕师父,怎么可能擅自进入他的房间?这或许有别的原因!我要去查清楚!不能让白米粥如同德叔一般白白送了一条命!” 卓逸立即出声喝止:“不用查了,此事千真万确!也是我亲眼见到他死在师父的掌下。” 傅泽芝当场呆住,以往的种种猜测一并涌上了心头。 卓逸见傅泽芝神情呆滞,又淡淡地说了一句:“师父了结了三师弟的性命,便命我们将他的尸身扔到了乱葬岗,不过,在我们到达乱葬岗将三师弟放下正要离去时,他竟然醒了过来……” “他说了什么?!”傅泽芝几乎是发疯了一般。 卓逸摇摇头:“没有,当时他已是七窍流血,根本不能说话。他只是在我掌中写了这几个字……”卓逸蘸了杯中的水,在桌上写道“泽云虫丨” “他还未写完便断气了。我知道,他定是想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可惜……” 傅泽芝闭目就看见莫白舟的惨状,抽泣道:“白米粥肯定有冤屈,这个‘泽’指的是我,他定是有什么话要留给我,可是……” 她哽咽得已说不下去。此时也只有穆越昭能冷静,他一边安慰傅泽芝,一边问卓逸:“照你们这般说来,那日发生的事也太过诡异,你能把当时发生的经过详细地说一遍么?我是旁观者,兴许能觉察出一些你们没有发现的端倪。” 卓逸点点头,认可了穆越昭的想法,细细回忆了一番,便低声道来:“那日师父突然回庄,便让福伯来叫我们前往听心斋等候师父委派任务,听心斋是师父的书房,就在他居住的修云阁左首的位置,仅一墙之隔。我们进去不到一盏茶的时辰,便听到隔壁师父房间传来呵斥,那声音也听得分明,是‘谁让你擅自闯入修云阁的?庄中的规矩你不记得了么?你在找什么?’我们急忙赶过去,刚进门,便瞧见师父一掌向三师弟劈了下去,不过,在大家惊恐的同时,我却瞧见三师弟朝着我笑了一下,但那时都在师父的威慑下,并未多想,此时想来,三师弟死前的这个笑定是别有深意。后来发生的适才已经说过了。” 傅泽芝在哀痛之中并未在意在这句话,却是穆越昭觉着有些诡异,问道:“你是说白……白米粥是进入云崖师伯房间内找东西被发现的?” 穆越昭一时不知莫白舟的名字,只能跟着傅泽芝唤“白米粥”。 显然卓逸对莫白舟的死十分耿耿于怀,他沉声道:“是的,我们进去时,福伯正在收拾被他翻乱的东西。我三师弟姓莫,名白舟。” 穆越昭揽过傅泽芝的肩头把她按在凳子上坐下,问道:“你们的庄规是否有一条是不能进入云崖师伯的房间?” 卓逸和傅泽芝同时点头。 “适才泽儿说白舟师兄十分惧怕云崖师伯,不可能没有原因的就擅自闯入列入庄规的禁地,兴许他找的东西十分重要,不然不会冒此大险。” 听着穆越昭的分析,傅泽芝和卓逸一并回过神来。那种强烈的预感在她脑中似乎要爆炸开来。 穆越昭不为情绪所影响,继续问道:“为何白舟师兄单单对着你笑?” 卓逸眉间微蹙:“莫不是他强自撑着一口气就为了离开师父的视线给我留下这三个字?” “你们师兄弟中谁与他最亲密?” “六师弟林昱。” “那日他在场么” “在,那日在场的还有二师弟秦风,小师弟孙仲平。也是我们几个将三师弟的尸身抬到乱葬岗的。” 穆越昭微微摇了摇头,道:“这便奇了,一般人在将死之时,若是有事多数会托付给平日最亲密之人,他为何没有给林昱师弟暗示,偏偏给你?还有一点更可疑,那日泽儿明明不在场,白舟师兄即便要留遗言,也会是给你们其中一人留,为何偏偏留给泽儿?还有,这个‘云’‘虫’还有没写完的字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