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旨意,次日便要启程。临近年关,若是事情复杂,兴许除夕之夜也得在玉挚府度过。 此次查案如同上次一般仍是暗查,皇帝对外宣称穆越昭陪同傅泽芝回临州省亲,江清龄会见师兄,穆越颀因贪玩也一同跟随而去。 当晚,傅泽芝随穆越昭回了翼亲王府,阿齐一并前往。穆越昭向府中众人道出了傅泽芝的真实身份和皇帝的封赏,正如她先前预料那般,那些俊俏的丫鬟婢子们的心都碎了一地。她强忍住笑意,也不理那些暗自神伤的人,与阿齐一道随着穆越昭去了书房。 这书房,正是那日被卓逸刺下一剑的地方。那日来得匆忙,并未仔细打量这房中的一切。正门悬挂“松涛阁”匾额,房中被一道屏风一分为二。那日她从侧窗翻进,并未注意到这屏风。看着这屏风,她倒是想起了伏龙山庄雅芙居里的那道卓逸所画的屏风,忽地记起卓尉的模样来,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 “那个……呃……唔……”支支吾吾了半天,傅泽芝才发现自己竟不知该怎么称呼他。继续叫他大哥,在这崇天府被有心之人听了去,指不定会掀起什么狂风巨浪,改口叫师兄?虽然朝野上下都知道她是穆越昭的师妹,但傅云崖都不曾认她的门派,这样叫也似乎不太合适。叫“王爷”,显然有了尊卑之分,自己也会不自在。还是直呼其名?这天下恐怕除了帝后和他的师父,还有那些不受朝廷控制的人也没其他人敢这样直呼其名了吧? 阿齐瞧出傅泽芝一脸的尴尬,笑道:“傅将军,平日里你口齿伶俐,今日是怎么了?” 阿齐这声“傅将军”叫得自然,傅泽芝当即回敬道:“齐将军哪里的话,我一介江湖布衣,今日做了个四品的将军,倒叫我浑身不自在了,也不知该怎么称呼王爷。若不然,在下按朝廷礼仪,称‘王爷’行跪拜之礼,可好?” 穆越昭轻笑一声:“眼下本王也不与你呈口舌。”转身对阿齐道:“阿齐,本王奉密旨要与傅将军、师父、四弟一道前往玉挚府办事。眼下已至年关,京城中有几股势力暗中较量你也是知晓的。云驰仍是乙卫大将军,还有本王的姐夫萧丞赫,他掌管着飞鹰卫,本王的表兄卓元朗手中握着天狼卫的兵权,本王也该放心才是,只是这时局多变,滕戟的甲卫,二哥的骄虎卫也不得不防。本王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你要协助云驰和萧丞赫确保京城的防务和父皇的安全,有事便去找卓相商议。哎,我与师父都出了京城,让我怎么放心得下。” 傅泽芝知他担心什么,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哎,卓逸哥哥上次被打成重伤,也不知恢复得怎么样了。” 穆越昭心中忽地抽了一下,继而反应过来她话中的意思,拍了拍阿齐的肩膀,示意他退下。 傅泽芝走到几案前,听到背后传来关门的声音,知道阿齐已经退下。一股熟悉的男子体香慢慢靠近,双手从背后将她环住,她单手撑在几案上挡住了这股要命的力量。 “泽儿,你想怎么叫我呢?”相比先前的担忧,现在只有二人,穆越昭语气也温柔了许多。 她摇摇头,这确实是个头疼的问题。 穆越昭将头蹭到她的脖颈处,温柔的鼻息让她不觉有些痒痒。 “那你怎么叫卓逸的就怎么叫我,可好?” 傅泽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只觉着这书房内满屋子的酸味,笑道:“我叫卓逸哥哥是从小叫习惯了,他是我兄长,也该这么叫。连这个都要争,真不害臊!” 穆越昭不以为意,继续道:“那‘越昭哥哥’这四字中你想省掉几个?” 这次换傅泽芝吃瘪了一般不敢往下接话。 穆越昭轻轻拉过她的手将她转了过来,双目正视着她,只见她双颊生晕,在烛光的映照下真是美得不可方物。他将她的手轻轻捧起来,放至唇边,低低道:“省掉三个字,叫我‘昭’好么?” 言毕,伸手勾过她的后颈轻轻一带,双唇顺势覆了上去。 四人出了崇天府便马不停蹄地赶往玉挚府。穆越颀第一次微服出巡,异常兴奋,见惯了皇城的繁华,对这别有一番风情的途中美景更是不住的称赞,配上他的衣着,活脱脱一个玩世不恭的世家公子。傅泽芝虽然已恢复了女儿身,但其余三人皆是男子,多有不便,仍是着了男装,再配上那把绝情刀,更显飒爽英姿。穆越昭一身书生打扮尽显儒雅气息。江清龄则扮作一位投亲的先生,粗布麻衣更显出他的仙风道骨。 路上,四人也未敢多作逗留,第三日便到达了玉挚府,四人却未直杀府衙,却是在离府衙不远处的一家客栈中住了下来。按傅泽芝这个“军师”的计策,先不可到府衙中打草惊蛇,四人分头行事,在市井中暗访,街头的流言也许比府衙的更接近事实。 四人分别去了茶楼、客店、饭馆、商铺等人比较密集的地方,傅泽芝又故伎重演,扮作公子哥去了一趟青楼。黄昏时分,四人才回到客栈。傅泽芝吩咐店家将饭菜送到楼上穆越昭的房间内,四人一边吃饭一边交谈今日所获。 江清龄是老者,理应由他先说。 “我去了一趟书院,密见了院长,了解了这次事件发生的全部过程。原是一富家考生,平日不学无术,行些欺凌乡野的勾当。乡试结束后却高中解元,这让一众考生皆不服气,但都不能查验试卷,各考生也只能发发牢骚。偏巧这个富家考生得意忘形,在与人喝酒时却大肆说出他作答的内容,竟是画九只王八便睡了九天。这便是引发此次事件的由头。十年寒窗却被一不学无术之人拔得头筹,考生们咽不下这口气,到贡院向两位监考讨要说法。主监考大人答应严查,却在第二日拿出那富家考生的试卷,字字珠玑,句句精辟,实乃一大家名作。考生们心知这其中有猫腻,便告到了府衙,可这府衙查来查去,也未查出是谁代的笔,谁掉的包,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穆越昭接着道:“原来如此,我去了一趟茶楼,几番打听下,才知这市井流传着这么一句话‘解元亚元经魁亚魁,须有银两统统送鬼’,我猜测,这其中与阅卷官巧立名目贪污受贿有关。” 穆越颀听到那句话,急忙放下筷箸道:“对对对,我也听到了这句话,我还打听到近九年来,这里的阅卷官每届都是一批人,不曾更换。” 穆越昭冷笑一声:“哼,本王刚上任便要亲手解决一位朝廷重臣,镇远郡公恐怕不大乐意吧!” 江清龄也冷声道:“若真是查出礼部侍郎贪污受贿,镇远郡公也保他不得!” 傅泽芝只是微微一笑:“我查到的比你们的都精彩。”这一句话吊足了穆越颀的胃口,穆越昭但笑不语,江清龄仍是自顾自地吃自己的饭。 “每届乡试,派往这里的主考官和阅卷官都会事先秘密派人到这里卖一本名叫《秋试杂谈》的书,你们猜猜,这本书值多少钱?”傅泽芝故意卖了个关子,急的穆越颀直跳脚。 “好了,泽儿,别逗他了。”穆越昭忍不住为四弟打抱不平。 傅泽芝顿了一顿,伸出两根手指:“二十两黄金!” “什么?一本破书也值二十两黄金!”穆越颀震惊道。 震惊的不止他一人,穆越昭也惊得放下了筷箸,江清龄抬眼看了一眼傅泽芝,也缓缓放下了筷箸。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不仅如此,他们还有意将考题泄露给买这本书的人,当然又是另一笔费用。试想,参加乡试的多数都是穷苦士子,谁会有钱买这本书和这些题?即便凭自己真本事作了答也不会判通过,因为这些主考官和阅卷官自有一套审阅试卷的方法,能认出谁是谁的。” “啪!”穆越昭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菜盘子都跳了起来。 穆越颀挠挠后脑勺,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说道:“既然这里的百姓们都知道这考场的猫腻,为何无人举报这些人呢?” 江清龄淡淡地道:“也不看看之前派往此处查案的是什么人……” 穆越昭松了拳头,定了定神,若有所思地发出一声感叹:“我终于明白为何父皇会让我做这个尚书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