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厢晚间疗治完备回了府,有小厮前来相告,与宋尹彻揖别后回到正堂,才知是忠远伯近日乔迁,为贺下了贴邀约庞绎打马球。至后日赴约,那忠远伯之子与他不算熟识,其余几个虽是官宦子弟,皆隙庞绎是皇亲,也不敢放开了顽。他只觉没趣,几轮下来便找了藉口回府。 想是嫌热,一进屋便嚷着叫人倒茶,小丫鬟上来替他解披风,怕是心怯手生一时不但没解下来,反纠缠在了一起,庞绎此刻正心烦着又骂道:“蠢东西,这些事都做不好。罢罢罢,起开些。”忽见人来说:“古大姑娘来了。”只听有笑语道:“还没到门口就听到你骂人,怕是我来得不巧了。”屋外进来了一个合中身材的姑娘,招呼让小丫鬟下去,又捻过他的披风带子:“过来,我瞧瞧。”在她手里两三下便解开了,这古云凰幼时多病,不得已假换了命,充男儿教养,如今跟着庞绫于北境游历。也不爱花儿粉儿的,只在发髻上别一股短式珠钗,又生的鹅蛋脸面,明眸善睐,观之可亲。 庞绎见了古云凰,又让坐,喜道:“哪有这样的话?你怎么来了?”云凰道:“快别提了,近日家里都忙着我哥哥娶亲的事儿呢,今天廖家姑娘来了,我才见空出来的。”庞绎道:“春大姐姐也真是的,活计让丫鬟婆子去做,不然白使了银子予她们。哪里有还把女孩闷在家里的道理,也太鼓瑟矫柱了些。”云凰笑道:“你先别忙,不单是我哥哥,故今天特意连你这儿也要细瞧瞧。这会子我算是见识了,不知你怎样,小姨夫。” 那后几句庞绎一听,就知她又是取笑。原是庞绎随性豁达,从来不要人虚敬他的,又与云凰年岁相仿,便是自小就要与她兄妹相称。一时想不到言语回击,竟伸出手向她两肋处乱挠,知她怕痒。云凰告饶不及,满屋躲闪,庞绎佯胁道:“你还说不说了?”云凰忙笑道:“哎呀,好,好,好哥哥,饶了我吧。”这才收手,又见云凰跑急了,恐要跌跤,赶紧拉扯了她,二人遂跌至地上,鬓发也散了。云凰忙着理鬓,道:“出来前才心里千万嘱咐再不同你瞎顽闹的,这是又打嘴了。”庞绎扶她起来,笑道:“进里头篦篦吧,我想起来有东西给你呢。” 遂进至屋内,庞绎取了镜子来,见桌上摆着的茶太普通,又亲拿了时令新茗泡上,予云凰道:“你喝这个。”云凰见状,心中暗想:’果真比以前细心了,想来小姨嫁了他也不错。’ 庞绎这便去取东西,一边翻找一边道:“那今早上忠远伯家打马球呢,怎么不见你来顽?”云凰道:“都是些爷儿们,有什么趣?”庞绎道:“也是。一伙子尽让得呢,赢了也没趣。”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蓝漆瓷盒来,又叹道:“如今聿师是顽不得的了,云麒也愈发疏远了,再加上娶亲这事。要聚齐我们几个,看样子也不能了。”云凰理好了头发,转过身,接过他手中的物件,笑道:“他们让得,偏我们就不是让得了?你要如此,应和明空顽去,每每也就她不逞你的意。”庞绎忙道:“别别,我可不敢惹这祖宗,把她招来了,信不信全听她磨牙了。”说罢皆笑了一阵。云凰这才仔细打开那物件,道:“这是铅粉盒子。”庞绎笑道:“这可不是铅粉,是拿花种兑上香料白米制得,搽上不涩滞,润泽肌肤,有皴裂之处也无妨。云南地灵,什么稀奇古怪的好东西都有,你跟我姐姐,说到底都是姑娘家,哪能真跟那些北蛮子似的天天往那草原上钻,风吹日晒的。” 云凰笑道:“不去不知草原的好处,哪里晓得那儿有多自由呢。“庞绎说道:“那正好,我送了盒子,你把北地的轶闻故事都说给我听听。”云凰想了想又道:“这盒子是就单给我一个,还是别人都有?”庞绎道:“就你和我姐姐,姐姐的等她作生日时再送。”云凰笑嗔道:“你怎么这样呆?我倒还不打紧,你怎么就没心肠送小姨去?亏得人家还要给你做王妃了。”庞绎反回道:“你怎么知道我没送,不过同你们不一样罢了。” 转身回去阖柜,一眼瞥见了里头,疑道:“诶,怎么还有一个没了?”云凰听闻,站起身走近了道:“什么没了?”庞绎急道:“就是要送姐姐的,难怪刚才取出来倒轻松,原是只剩一个排的便松了。”云凰道:“你再好好想想,兴许是放哪儿忘记了。”庞绎道:“这也不通,两个都是一样的,哪有单放的道理?” 说着准备细查,将进出里屋洒扫屋院来往使役的丫鬟婆子皆问了一遍,又翻查了她们住的屋子一遍,皆不见果。便问小厮,还漏了谁不曾?那小厮也不知。庞绎正恼欲罚时,有一小丫鬟突然说前日见蒋奶妈进了屋子里,鬼鬼祟祟的不知做什么,怕被人看见似的。云凰听闻,想这是奶妈,终究和一般下人不同,道:“你真看见了,可不能胡说。”小丫鬟哭道:“确真看见了,就因是妈妈,又像是喝了酒,才不敢拦得。” 一起子人赶至蒋奶妈住所,不见其人,云凰劝庞绎不要冲动,他便让仆从轻手轻脚翻查。四周围统共没些什么复杂摆设,一眼便能望到底,眼看无果,到底还是云凰眼尖,见那矮柜上的篮子下压着什么,便上前取来。庞绎紧跟上前,道:“你寻见什么了?”云凰打开细览一番,道:“这是个当票子,你瞧上面还写着地方,当金呢。这妈妈当了什么,能有这么多钱?”再一看当物“錾金漆虫珀粉盒”,果不其然便是丢失之物了。后又有小厮从屋中细软底下搜出小大包金银来,又将喝的酩酊大醉的蒋奶妈拖了出来。 庞绎气地浑身乱战:“这些个不知死的老货,仗着给过主子两天奶,是老人了,就越发没王法了。平日里送东西孝敬还不算,这会儿主子的东西也上了手。”云凰虽知那蒋奶妈无儿无女,老了又瘾上赌钱吃酒,却也无法认同其行为,道:“妈妈这事也做地太无脸了些,平日里少顽些,也不至于干出这样的事来。”那蒋奶妈本见有人闯进了屋里,酒便醒了一半,这会见主子怒气冲冲,见周围小厮也像那阎罗殿里的小鬼,当即酒全醒了,回了魂才大喊“冤枉”。庞绎冷笑道:“可见家贼难防,大了也不吃不着奶了,打出去吧,大家干净。”下人架了蒋奶妈出去便不再理会,同云凰商量着带着两个小厮便往票子上那当铺所处之地奔去。 幽京城西南隅为一二等富贵风流之地,自然那大小长生库也是繁多,一溜的门前旗杆上皆挂有木制大钱,绑有红布飘带,门两侧又悬两串特质络钱。庞绎等人摸了半晌,才寻着地方。迈过高坎绕过屏风进至里头,才见着零零星星几人拿了东西来当,庞绎打量着,对云凰耳语道:“此爿铺子生意也不怎么样。”云凰笑道:“少见多怪的。如今不是年关,自然人少。”屋内陈设简单,抬头又不见屋顶,只在右手边有约摸四尺高的柜台,竖置槛栏,只在其中开一小窗。后站着一朝奉并坐一票台,见又有当客上门,衣衫尽数华丽,盘算着又能成一笔大买卖,又见手上这典当棉衣之人死缠着要多些,心里不耐烦,三句五句碎银子便打发了。 庞绎见状示意小厮,上前将那当票子摊在桌上,那朝奉没想到是来赎东西的,仔细一瞧那上头所写之当物,便说那票子是当死了没用的。小厮去回,云凰道:“这却对上,当死的远比当活的得的银钱多些。”庞绎一听,心里又急又恼又悔,道:“真真是混帐老婆,也怪我平日里太纵着他们了。”云凰转念细想,拉扯了他道:“蒋妈妈哪里有胆子敢把主子的东西死当的,怕是老板哄了,她一时只念着吃赌贪得无厌昏了头了,且让我去瞧瞧。”一面接过小厮手里的票子。 云凰也不急着摊票子,只对那朝奉道:“我不知这里的规矩,但我知这典当也是买卖交易,凡是买卖交易皆是舌头金银成的,烦请掌柜的通融通融,要是数目上想再加些,也是能够的。”云凰心想做这一行也横竖逃不过作利,若只是想加价抬利,也合规矩。没成想朝奉死活不肯松口,只说坏不得规矩。 云凰听得也识他是软的不吃了,将票子拍在桌上,倒把那朝奉和票台皆吓了一跳,笑道:“这当物掌柜的真不再瞧瞧?”朝奉与票台面面相觑,云凰也不理会,道:“南边进贡来的琥珀,只有官家才使得。那盒子面上嵌的是什么,你再瞧瞧,掌柜的见过大大小小当物值钱的不值钱的不下千件,不会不知道吧。”朝奉一听也急了,连忙摆手,道:“什么官家民家,我不知道,既有什么,有凭据在也是正当买卖,你也用不着唬我!”说着伸手要去拿票子,却哪有云凰眼疾手快,早把票子勾在手里了。云凰笑道:“既不是,你慌什么?如此一物件,什么人来当的,掌柜的也没印象了不成? ” 又见那朝奉与票台畏畏缩缩,互相交换眼色,道: “实话与你们说了,前些日子里瑞王府丢了东西,这贼抓着了,脏却还没拿成。我若是你,便该小心,小心这得来的宝物引火烧身,竟成了赃物。”朝奉连忙开了门出来,急辩解道:“这话可不能胡说。”庞绎冷笑道:“东西是经你手的,是不是胡说,衙门走一趟,到那时便自有分论。”说着便指使小厮拿了他去,朝奉连忙又是爷又是小姐地告饶起来,“小的真不知,店也不是我能说了算,不过也是按规矩办事,求各位大人千万别为难。” 还难分解时,只听的后间里传来声音——“林荣,你又得罪谁了,我这铺子还要经你几次消磨?”云凰转身看去,只见一白衣青年飘然而出,又清眉秀目,俊美异常。心里不禁正疑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