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很自责,是他害得恩人跟那群纨绔子弟起了矛盾,以后不定遇上什么麻烦。 宴席过后,屋里杯盘狼藉,满地碎屑。孟经墨正弯腰打扫,就见小狐狸委委屈屈的走了过来,塌拉着耳朵,歪起脑袋蹭他的脚踝。 孟经墨叹息,扔下扫帚将她抱到打扫干净的桌子上,见那双湛蓝眼睛里果然积聚了水汽,一张狐狸脸都快皱成一团,好笑的问道:“这是怎么了?因为我没陪你所以不高兴了?” 他轻挠那柔软温热的下巴,小狐狸相应抬头,两相对视,盈盈目光流转间,轻易的便心意相通。 孟经墨几乎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像心里有个声音把那未尽的意思全都转述了一遍,他明白小狐狸在关心自己,询问自己,如果能够说话,那一句句关怀早就脱口而出。自从父母双双去世以后,有多久没有人关心过自己?记不清了,下意识不去想这个问题,现在却因为一个动物的眼神险些湿了眼眶。 心脏化成了水,他把那白白的一团抱进怀里,说道:“阿狐,你对我如此关心,便如我的亲人一般,从此以后我也会好好待你。不如你就叫我,叫我爹爹吧!” 孟经墨神情认真,小狐狸却身躯一震。 爹爹?这是哪门子的认亲,这样的话恩人不就比自己长了一辈吗?自己寻觅几十年,又不是为了找个爹。 恩人真是个呆木头! 小狐狸闷闷不乐,执意跳到地上去。她一脸生无可恋的,躲到床板下,扒拉帘子遮住了自己。 孟经墨大惑不解,心道阿狐这是怎么了?难道因为自己的话不开心了?又摇了摇头,实在觉得荒谬,阿狐再怎么聪明不会自己的每句话都懂。他就是说说,人哪能真给狐狸当爹,不过看它是个小玩意儿,心里实在喜欢的紧。 好在狐狸生气都是短暂的,也就是晚饭时间,她便爬出来享用了晚餐,宣布单方面和解。 第二天晚上,孟经墨信守承诺,果真带小狐狸去城中看了花灯。 小狐狸瞧新奇看热闹,一个脑袋左右转动不停,几乎把自己转晕,三番两次的要跳动地上去。 孟经墨见她露出淘气一面,更紧的将其抱在怀中,低声吓唬道:“别闹,再闹你被人捉了去,就再也见不着爹爹了。” 小狐狸受到惊吓,乖乖蜷缩身子,老实一阵,连往外面看都是十分小心的。可她忘性大,过了一会又伸长脖子东张西望,蓬松的白尾巴也钻出来缓缓摇摆着。旁人见一个年轻书生怀里伸出一条狐狸尾巴,免不了要多看两眼。 不是小狐狸经不住诱惑,是这花灯节实在美丽壮观。不仅家家户户门檐上挂着灯笼,走街串巷的,街边开店的,也都拿出绝活,摆出了各式各样美人灯、马灯、花灯。城中一条最大的穿城而过的河流,飘满了莲花、水仙、芍药等姿态婉转五颜六色的水灯,将个嵩州城映照得金光通明、皎如白昼。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这热闹是要持续一整夜的。 小狐狸盯着各色花灯,见到漂亮的便挪不开眼。心里一紧张,抓紧孟经墨的衣襟,尖指甲陷进了肉里。 孟经墨眉头一皱,无声呼痛,小心轻慢的将爪子拿出来。 他舍不得将狐狸放下来,见它那专注模样也不忍心斥责,心一软,皮肉就要受苦,过了一会又被指甲刺伤。 “阿狐!”终于是受不住了。 小狐狸应声看向他,蓝眼睛闪闪亮亮。 见对方这副天真的样子,哪里能生出一点怪罪,放在心口护着犹还觉得不够。看了半天,他握住了两只狐狸爪子,说:“没事,继续看吧。” 后来也想到了办法,孟经墨给狐狸买了个南瓜灯笼,小巧玲珑,甚是可爱,叫阿狐两个前爪合在一起握着,这样就没空抓他了。他则合拢衣襟,把整只狐裹在衣服里,只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圆眼睛。 他知道怀里小东西想看的太多了,便一直顺着人流走,哪儿热闹去哪儿。道路上有巡游队伍,有千奇百怪的仙妖走兽,有人扮的,也有各等材料制作的,中间一条巨大金龙,四五人宽,绵延百丈,占据了整条街道。 巨大的龙头金发蓬松散乱,面目狰狞,两根硕大犄角盘根错节,曲折着向上延伸,一看便是道行高深年岁久远的。 孟经墨退到街边,等待那长长的游龙队伍过去。人群也全都向两边散开,人挤着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他小心护紧怀里的小东西。 怀里安静至今,自从金龙出来便一动不动,孟经墨以为小狐狸吓到了,安慰道:“阿狐,别怕,这龙是假的,百姓制作此傀儡,不过是求个保佑。” 怀中传来哼唧声,柔柔怯怯,仿佛勉强说着自己不怕。 孟经墨沉吟微笑,无法,只好用手掌捂住了狐狸的眼睛。 这龙传说卧于天峡江中,千百年来镇守天峡江,使其水源充沛,鱼虾富足,同时免于洪水之灾,百姓们祈福祭神,过后总不忘祭拜这条传说中的巨龙。 至于是黑龙白龙,金龙赤龙,就无人知晓了,毕竟它从未现身。 孟经墨不想让小狐狸过度惊吓,未等□□队伍过去,便绕路往江边去了。 江边又是一番美景,虽不及街中热闹,然而杨柳依依,波光粼粼,水面游船画舫往来如织,洞箫管弦声声成韵。 小狐狸一看便对那金碧辉煌的画舫产生兴趣,迫切往外刨挠,想要去水上乘船。 孟经墨无奈的按住她,“阿狐,对不住你,这乘船是要银两的,我今日只带了这么些钱,刚才买灯笼已经花光了,无法带你上船去游玩。” 小狐狸竖着耳朵,听得真切,当下也为自己的行为不好意思,要了这个要那个,恩人一介书生,哪能应付得来。便抬起爪子,碰了碰孟经墨的下巴,以示理解和安慰。 孟经墨摸摸她的脑袋,嘴上不说,心里终究是惭愧,闷头向前走,一直未曾言语。突然蔓延尴尬气氛,小狐狸心里十分难受,觉得是自己害恩人不开心了。 她福至心灵的想到先前看到河边一片碎鹅卵石,自己用法力把它们变成银子,总不成问题,恩人就算好奇也顶多以为是自己捡的。 她心念既起,趁孟经墨不注意跳到了地上,孟经墨刚要去追,一只白狐已经在夜色里没了踪影。 孟经墨等了一会,还不见狐狸回来,便走回去寻找。到了一处僻静地,周围浓荫如盖,人烟稀少,连丝乐声也模糊了。前方林间一道白影,以为是阿狐,走近一看,却是一对交缠的男女。男人将女人推在树上,吻得啧啧出声,同时夹杂着两人亲密耳语。 孟经墨脸色爆红,急忙退开,惊鸿一瞥间见那白衣女子直勾勾望着自己,一张妩媚天成的美丽脸蛋,神情如水,勾魂摄魄。 孟经墨更不敢看,急忙出了林子。光亮与声音逐渐包围过来,才像是回到了人间,他擦擦额角冷汗,决定去原地等待。阿狐那么聪明,定会找回去的。 后面传来一道浑厚嗓音:“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这首青玉案,孟经墨也是极爱,闻声回眸,却见是个人高马大的道士,也不知跟了他多久。 孟经墨颔首微笑,略做点头就想继续赶路。 那道士叫住了他:“公子方才所见之人,可觉得熟悉?” 孟经墨呆了呆,“道长所指是谁?” “便是林中所见之人了。这片林子素有虚拟幻像之名,心中所想,林中所见。” 孟经墨冷冷道:“道长玩笑了,孟某在嵩州城住了二十年,还从未听说过有这样一片树林。” 道士哈哈一笑,对这样直接的反驳也不在意。似乎没注意到孟经墨的冷淡,他迈步走近,越发显得高壮雄伟,面目刚硬。 毫不避讳的将人打量一番,他说:“我观公子相貌儒雅,气度不凡,想必是常读圣贤书的,怎会跟个妖物混在一起。” 孟经墨本来被看得不耐烦,闻言却霎时白了脸色。 “道长莫要胡说!”他向后退了一大步。 道士紧跟向前,“贫道降妖除魔二十载,还从未看走眼过。公子浑身妖气萦绕,想必和精怪接触有一段时间了。不过这妖精法力较弱,暂时还没对公子产生影响罢了。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公子还是早日与妖精断了干系吧。” 孟经墨听他一番话,只觉得句句惊心,舌头也烫着似的不听使唤,半天道:“孟某平时行动端方,心性清明,不曾与妖物有什么联系,道长想要捉妖还是去别处捉吧。这嵩州城乃福祚之地,恐怕整个翻过来也不见得有道长想捉的妖,孟某这便作别了。” 他语气生硬,匆匆拢手便告辞离开,也不知道后面道士是否跟上来,遥遥听见道士吟诵:“今朝郡斋冷,忽念山中客。涧底束荆薪,归来煮白石。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落叶满空山,何处寻行迹。” 等这声音完全消失了,孟经墨松了口气。往前一看,正好赶到之前分别的地方,小狐狸站在地上,正东张西望寻找自己。 孟经墨赶紧上前,将小狐狸抱入怀中,柔声唤了句:“阿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