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经墨家里来了只小狐狸,他原本是想将其医治好放回山林的,奈何这只狐狸缠人的紧,四只包裹雪白的爪爪扒在他身上,眼泪汪汪的不愿意走,见到了故人一般。 当初抱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孟经墨笑道:“你这么黏我,我可要觉得咱们上辈子认识过了。” 小狐狸睁大一双媚眼,仿佛对这话似懂非懂的,过了会,她凑近了孟经墨,伸出粉红舌尖在男人下巴舔了一口。那舌尖扫过皮肤碰到下唇,令人心脏陡的漏跳了一拍,孟经墨被烫到了似的,把小狐狸推开老远。 他今年年方弱冠,还从未与妙龄女子有过什么接触,这狐狸如此魅惑,是只母的无疑了。 孟经墨平时熟读圣贤书,知晓那古籍中记载的狐狸精无不一身媚骨,蛊惑人心,接触久了,是要被吸去脑髓和精气的。这只狐狸虽然瞧着天真无邪,傻傻笨笨,谁知道是否成了精呢?他脸红似火,悄悄看过去,发现小狐狸眯着眼睛,却是在笑,那笑容栩栩如生,和人没什么两样。 孟经墨顿时愣住了,过了许久,不知道是否产生了错觉,额头淌下两粒汗珠。 脑子里被一些无稽之谈占据许久,每天下午必读的书也读不进去。翻开了,只是走神,眼前晃着那双湛蓝色的漂亮眼睛。小狐狸趴在他脚边,尾巴绕了一圈盘住他的脚踝,毛茸茸的一团,瞧着倒是安详恬静。 孟经墨把狐狸抱到几案上,书也不读了,摊纸磨墨开始作画。孟家的老房子可以算是家徒四壁,前后门一开,穿堂风长驱直入,吹得画纸哗哗作响。 小狐狸睡了一会就醒了,尾巴晃了晃,压住那片翻飞的雪白纸页。她抬头看向作画的人,也是她一直在找的人、上一世的恩人,终于还是找到了。 恩人已经不记得她了,可是有什么关系?他还是那么好,再一次出手相救,并把她带回了家。看到掌心红痣的刹那,她就神魂颠倒的,晕了,像被人兜头打了一棍,还以为在做梦。等反应过来,千辛万苦寻觅的人出现在面前,该是要喜不自胜的,她却只想哭,喉咙里发出呜呜声,缩着爪子往人怀里钻。 孟经墨还以为她是疼的,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也就越发温柔。 望着恩人清秀柔和的下颌线条,小狐狸心想,他们的命运就像两股拧在一起的麻绳,紧紧缠绕着,分也分不开。 如果世界上真有神仙般的日子,大概就是和恩人在一起。 在恩人家里住下后,小狐狸衰弱的精神和躯体肉眼可见的健壮了起来。白天太阳好的时候,恩人会端一盆水放在院子里,给她洗那一身皮毛。洗干净了,把她往席子上一放,湿淋淋的一只狐便开始梳理舔舐自己的毛发。阳光暖暖烘着,往往毛还没晒干呢,又眯着眼在席子上睡着了。 孟经墨看她那迷糊犯懒的样子,怎能不喜爱,拿了扇子坐在旁边轻轻扇风,赶走烦人的苍蝇。 孟家只有孟经墨一个人,父母几年前大病身亡,他已经好久没有人陪伴,此时有了一只狐狸,说不上是好是坏,他只觉得高兴。 夜里就睡在一张床上。小狐狸开始扭扭捏捏的,三番两次往床下爬,结果每次都被捉了回来。孟经墨抓住她一条腿,笑盈盈的梳理那顺滑的皮毛――一梳整只狐就舒服得直打颤,乖乖任人摆布,什么反抗都没有了。夜里睡着,孟经墨将她抱在胸前,显然是把狐狸当成了暖手袋。 孟家清贫,床上只有一袭薄被,五月的夜晚还有些冷。 小狐狸对恩人没有任何抵抗力,膝盖都是软的,哪儿也去不了。 如此相伴数日,家里突然来了人,是孟经墨学堂里的学生。他年纪轻轻,饱读诗书,已经在学堂里谋得了教书先生的职务,上京赶考也是迟早之事。那些学生只比他小几岁,不像在别的老夫子面前那么拘谨,又都是些大户人家的子弟,性子本就张扬,到了孟家更是无拘无束,院子里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家里何曾这么热闹过,孟经墨忙不迭的招待。把小狐狸带到房里,关上门交代,“你就在这儿好生待着,哪儿也不要去,外面人多,我怕吓到你。” 小狐狸站在地上,乖乖点头,一条蓬松尾巴悠闲的扫来扫去。 孟经墨摸着她的小脑袋,又不放心,把狐狸放到了床上,柔声道:“无聊的话先睡一觉,晚上再带你出去逛逛,我知道城中的花灯,你早就想看了。” 这么说,是因为小狐狸先前偷跑出去看过,恩人竟然知道了,她羞愧的低下头。 孟经墨笑了笑,终于没什么好交代的了,锁上门出去招待宾客。他这一去就是很久,小狐狸睡醒几次,浑身凉飕飕的,心说恩人怎么还不回来,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她实在找了太久,太害怕再一次失去,不由得跑到门边往外面查看。那门是从外锁上的,门缝也小小的,压根看不见什么,抓挠许久,眼前只是一片阻碍视线的昏昏暗暗。 她跑到了窗户上,这里只有几根铁栏杆,窗纸是破破烂烂的,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看到外面的院子。但是院子里空荡荡,人不在那儿,她想要么出去了,要么就是在堂屋里,必须得弄个清楚。自已一只修行三百年的狐妖,还有什么好怕的吗? 小狐狸尽量缩小身体钻过铁栏杆,一身白毛蹭掉了几撮,再缩着肚子,稍稍试探,猛地把自己拔出缝隙! 一不小心就弹到了地上。 一个狗啃泥的姿势栽倒在地,眼前映入的先是一双白底镶金边黑靴,然后是一片绣着云鹤牡丹的青色衣角,衣裳和鞋都纤尘不染,精致熨帖。再往上看,青天白日之下,习习微风之中,一名极其好看的少年正背着双手俯身打量自己。这少年生着一双深邃黝黑的凤眼,飞扬邪肆的剑眉,嘴边隐隐带笑,瞧着却令人脊背发冷。 小狐狸呆了片刻,莫名觉得熟悉,正想伪装无知悄悄爬走,那少年一弯腰拎起她的脖子,放到眼前打量。 “终于还是让我找到你了,这次是你不请自来。” 犹如冰玉相击,清冽动听,话语内容却如此险恶。小狐狸猛然反应过来,这是那天追捕自己的猎人! 她哀叫一声,两条腿在空中乱蹬,惊恐的无以复加。少年死死攥住她的皮毛,一点也不放松,又屈指弹了弹狐狸厚墩墩的屁股,叹道:“真是只油光水滑的好畜生。看这雪白毛皮,能做多少狐狸披风,看这一身肥肉,能卖多少肉钱。” 他竟然要宰了自己再卖了自己!作为一只三百年修为的狐妖,也不禁瑟瑟发抖起来。眼睛闭得紧紧,尾巴都不会动了,四个爪子可怜兮兮的乱刨,想要找到可以依附的地点。那少年欣赏她的惧态,竟然哈哈大笑起来,张狂混账的笑声传出老远。 孟经墨终于听到动静,老远看见他的小狐狸受制于人,不禁大叫一声:“阿狐!” 少年循声看过去,手里放松,一时不察,竟然让狐狸挣开猛然窜了出去。当然逃也没逃多远,笔直的飞到她主人怀中,四个爪子牢牢攀着主人瑟瑟发抖。 “别怕,有我在呢,不用怕了。”孟经墨知道他的小狐狸受了委屈,柔声安慰好半天,才抬头看向谢将军之子,谢怀瑾。 “少将军,阿狐胆小又怕生,伤才刚好,你别为难它了。” 孟经墨平时待人极为客气,说话从不会这么直接,看来今天是真的生气了。 谢怀瑾当然没什么好怕的,自有一股傲气,目光在一人一狐身上来回打量,半天,冷冷的问:“这狐狸是你的?” “是我从山上捡回来的,已经相伴多日。” “何时捡的?” “便是合围打猎那天。” 这话说完,其他人也过来了,七嘴八舌的问怎么回事。见两人之间气氛紧张,不用猜也知道是谢大少爷挑衅,孟先生怎么会与人为难呢?一时都开始劝解,打岔的打岔,讲道理的讲道理,把两人拉了开来,叫谢怀瑾继续进屋喝酒。 有人见孟经墨怀里抱个毛茸茸的白团儿,好奇的上来瞧稀奇。孟经墨默不作声避开,抱着白团儿往屋子里去了。 那人道:“孟先生今天怎么回事,换了个人似的,平日里从未这般冷漠。” 有识趣的道:“到人家里来连吃带喝,本就是叨扰,还要看东看西,怎不惹人厌烦?孟先生向来好清净,咱们还是及早撤退吧。” “说得轻松,走不走那不得看极玉的意思?” 两人一起望向谢怀瑾,谢怀瑾还被簇拥在人群中间,压根没露脑袋。他被按在座位上,目光频频扫向紧闭的内屋房门,旁边坐着的同窗高浔拍了一把他的肩膀,说:“极玉,今天我提议来孟先生家喝酒你也是赞同的,却这般心不在焉,叫我难做,先自罚三杯。” 谢怀瑾悻悻收回目光,端起了酒杯,嘀咕道:“那只白狐狸……本是我先看见的。” 同去山中打猎,怎么自己追了半个时辰没追着,竟让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先生把小狐狸带了回来。 说到合围打猎,还是自己组织的。将军府提供的弓箭马匹,邀请学堂里的同窗们参加,孟先生年轻,也叫了上,怎想到让他捡了个宝贝,真是晦气! 他声音太小,高浔压根没听见,又见少将军喝得痛快,便忙不迭执起酒壶倒酒,周围迭起一片嚷嚷声,乱哄哄的,拍着手看谢少将军罚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