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很会撒娇,脑袋往人脖颈蹭,嘴里哼哼唧唧个没完,舌头抵着牙关,似乎又想舔恩人的下巴。双目盈盈注视许久,终究没敢下嘴,叼住了孟经墨一边衣襟,权作一解心中娇意。 她这可爱的样子,怎么可能是妖精,哪里有一点妖气?越想越觉得道士胡说八道,还有那所谓的林中幻境,真真无耻可笑。孟经墨摇了摇头,甩掉最后一丝顾虑,将脸埋在小狐狸颈边,叮嘱:“阿狐,以后别再乱跑了,害的我担心。” 小狐狸拼命点头,动作间,嘴里一点银光闪耀发亮。 孟经墨发现不对劲,手掌放到她嘴边,“你口中衔的是什么,快吐出来。” 他以为是什么不好物事,一看却是枚银元,那小狐狸十分痛快的将银元放在他手心,还得意的摇了摇尾巴。 孟经墨脸色几经变换,最后气得几乎有些发抖,“这钱是从哪里捡的,快还给人家!” 他从没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把个狐狸吓懵了,傻傻的看着他。 孟经墨将她放到地上,下一步就要离开似的,甩手道:“我孟某固然贫穷,还守着一份安贫乐道的精神,古人云君子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样捡取他人财物,跟偷盗有什么区别?” 他素来恃才傲物,视金钱如粪土,并不为清贫所苦恼。小狐狸将捡来的一枚银元如珍如宝的放在他手心,无疑是个响亮大耳光。伤心之余,狠话也说了出来。 小狐狸哪受过这个,那些深明大义的语言,听也听不懂,只知道恩人生气,凶了自己,生怕恩人气得不要自己了。上前咬着孟经墨的衣角往身边带,可怜巴巴的注视着人家,再不行,又把屁股伸过来表示愿意挨揍。 孟经墨冷冰冰的不说话,直到小狐狸带着他回到捡到银元――也就是鹅卵石滩那地方,把银元放在了地上。 孟经墨心里好似一块大石头放下,喃喃:“失主若是发现丢了银子,还能回来找到。虽然只是一枚小小的银元,到底无愧于心了。” 他瞥向狐狸,见那小东西蔫头耷脑,明显是心里委屈了。做惯了先生,自有一套教训人的方法,见状也不去安慰,独自往前慢慢走着。感觉到小狐狸亦步亦趋的跟着自己,他暗暗计算着距离,准备到前面哪里再与小东西说话。 杨柳堤岸,盘桓千里,一步一火树,一步一银花,粼粼波光映照,在游人脸上平添多少风流婉转。 走了一段路,到前方水面狭窄处,一架拱桥横江而过,上面汇聚游人,更是热闹非凡。孟经墨刚要上去,见到桥头几个显眼的,是自己的学生,当即踌躇不前。 他今日出来是为和阿狐一起游玩,碰到那几个人,难免一番寒暄,再生出事端。 然而时间还早,他们是肯定要去船上游玩的,阿狐不正想去船上吗?刚才捡拾人家那枚银元,也许正是为了…… 想到这里,胸中闷痛,只觉得比刚才被钱侮辱时还要难过。 小狐狸闷头走了许久,脑袋突然一痛,原来撞到了前面恩人。 她坐在地上,不解的看过去,只见恩人俯下身来,温柔的注视自己。 她以为恩人终于肯原谅自己,伸出两个爪爪,软绵绵的叫着。 孟经墨将她抱起来,叹道,“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这话好生奇怪,明明有所亏欠的人是自己,要报恩的也是自己。刚准备纠正,身子一暖,已经被衣服裹了起来,孟经墨箍她在怀中,挤开人群大步向桥上行去。 “凑巧,原来你们也在此地游玩!” 老远朗声呼唤,脸上挂着笑容,把几个学生都惊得呆了。 孟先生,平时最为端方严谨之人,年纪轻轻学问高深,对人何曾有过这样的热络。难道是因为今天放假的缘故?原来老师在学堂和私下是两种样子。不少学生产生类似猜测,一边齐声向老师问好,一边匆匆斥开周围拥挤人群,空出了好几步的距离。 其中一名个子最高的白脸男生,叫方未兴的,明显是学生们的首领,上前问老师怎会也来这里,是否和友人一起。 孟经墨毫不摆先生架子,笑眯眯的说自己前来赏灯游玩,并没与什么人一起。 说着,那一艘艘画舫成群结队的开过来,显然是要接大批游客上船的。方未兴道:“先生今晚有空,不如与我们同去船上游玩吧。” 孟经墨还要借故推脱两下,周围人看船来了,一窝蜂奔往栈桥奔去,带着他也不由自主向桥下走。方未兴和几名学生在旁边护着,不时斥责:“挤什么挤,赶着去投胎吗?”一面把孟经墨稳稳护送到船上。 他们排在后面,却是第一个登船,原来这艘豪华画舫由贵公子包下,旁人并不能登临。 孟经墨抚摸怀中,发现小狐狸探出一双雪白耳朵,正在好奇抖动着,立即将其按了回去。 幸好今晚人多,热闹也多,无人注意他仪态,否则见年轻男子胸前鼓起一大块,必定觉得非常奇怪。 到了船上,坐定后,孟经墨将小狐狸放在了脚边。矮几上摆的满是美酒佳肴,席间一片觥筹交错,乐师列坐,奏了一曲又一曲,美人莲步轻移,依偎在旁,纤纤玉手为客人们倒酒。 孟经墨略微不适,侧身避开了美人的投怀送抱。 方未兴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低声斥退了那名歌妓。 那名歌妓不愿意退席,一扭身偎到了旁边人怀里,这下子身形富态的少年有了两名美人在怀,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孟经墨就显得十分狼狈,束好的发丝都挣乱了。向方同学遥遥举杯,又拱了拱手,算是感激学生的相助。 周围人哄堂大笑,有的问老师是否从未与女子有过接触,有的问老师是如何做到坐怀不乱的,想向他讨教。 孟经墨就知道要被这群学生取笑,做足了心理准备,尽量表现的自然,对于这令人尴尬的问题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一群年轻人在一起,吵得不堪,平时虽然都十分敬重孟先生,然而在此欢乐时刻,就有了促狭心思,一个个争着向孟经墨敬酒,要看平时高高在上的老师露出狼狈轻浮之态。 孟经墨酒量浅薄,五六杯喝下去,头脑晕晕然不辨东西,脸颊也覆上了彤霞。别人再给他敬,他就连推拒也变得迟缓而力不从心。 “好了,不能……不能喝了。” 说着,又灌下一杯。 后来大家见老师实在是不能喝了,那些懂事的,就将孟经墨搀扶到外面,让他吹吹凉风醒醒酒。船舱里一片欢歌笑语,酒气熏然,脂粉香甜腻,显然是不利于清醒的。 孟经墨扶着船板,身体随着船身晃动摇摆,站了一会,经冷风一吹,头脑里倒也清醒了三四分。他见下方水波晃荡,远处岸边灯火通明,再一抬头,星光闪烁,如珠如泪,好一番人间美景。摇头晃脑,想要吟诗作对,却突然觉得少了什么。 少了什么? 孟经墨敲着疼痛的脑袋,没等想清楚,船头来人,喊着谢小将军有请,请孟先生到船上一聚呢。 孟经墨是在上船一刹那想清楚的,谢家的大船固若金汤,稳如泰山,登上去后似乎连头晕都治好不少,那思想随即变得有条有理。他明白过来阿狐不在,没把阿狐带上! 想得清楚,行动却受制,谢家仆从仿佛是从军营里出来的,个个冷面如铁,押犯人似的把他往船上推。船上虽然依旧金碧辉煌、诗情画意,相比较却安静肃穆的多。 谢怀瑾迎出来,头束玉冠,身着玄色绣金线劲装,背上挂着大红色蟒纹披风,行动带风,脸庞俊美,是将军之子的风范,也是少年人的得意。 他平时难得来学堂,和孟经墨这位老师也不过见上了几面,有什么好聚的? 孟经墨自认为并非德高望重之辈,也没有什么让人邀请坐谈的本领,因此十分谨慎,态度冷淡的拱了拱手。 谢怀瑾并不在意,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眼珠子转了几转,笑道:“先生今日是一个人出来的。” 孟经墨点头,“孟某不善言谈,向来独来独往。” “哦?我记得先生是有狐为伴的。” 如此直言不讳,孟经墨看了那人一眼,随即平淡解释道:“此地人多眼杂,夜晚又黑,阿狐不宜出来。” 谢怀瑾笑:“还是先生想得周到,不过想来也是,那不过是只野生走兽,先生不至于到哪里都带着。” 傲慢的评价完毕,他抬手请快被惹恼的孟先生进船舱里坐。 孟经墨站在原地,“阿狐天真懵懂,纯善无知,不是什么畜牲,也并非一般走兽,希望谢小将军注意言辞。” 谢怀瑾嘴边现出讥笑,并未作答,仍旧请他进去。 孟经墨看看他,论意愿是极不乐意叙什么话的,又看一眼先前那艘画舫,已经开远,终究无法,还是步入舱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