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是你告诉过她,她却没告诉我是吗?”张良持笔在竹简上画了一道,随后侧脸看向身旁正玩着他头发的女子。 若说之前对水钰淑只是觉得能避则避,如今,在听了星月的话之后,他就已经默默的将那人划分到公孙玲珑之列了。 星月懒散的靠在他身上,专心致志的用手指卷着他垂下来的头发,微微点了点头。 二人当然没有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怎么说也是儒家之人,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的,于是星月半夜的活动…… 就是陪着张良查看最近的战况以及各处大小消息。 张良“啪”的一声打开了星月的手,道:“怎么不直接告诉我?” 说是打,但不重的动作,倒更像抚摸,痒痒的。星月坐直了身体,略微委屈的看着他,“我去找过你了,但你不在。” 张良一愣,突然想到当时正在做的事,弯了唇,拉起她的手又放在了他的头发上,温柔的道:“是我的错,不过下回一定要亲自告诉我,知道了吗?” “噢。”星月撇了撇嘴,恢复了刚才的姿势。 不过没安静一会,星月又道,“你说要当面告诉我的好消息,是什么?” 恰在此刻,帐外有脚步声接近,星月噤声,接着有人禀告道:“先生,赵王来了,沛公请您过去。” “我知道了,”张良扬生对外面说道,又转头看向星月,“马上你就知道了。” 接着,他站起身,拉着星月的手,就要往外走去。 星月没动,道:“我出现在他们面前……不太好吧?” 张良回身,看着她,眨了眨眼,调笑道:“师妹竟然怕了?之前单枪匹马闯项羽连营的星月大人哪里去了?” “我是为了谁啊!”星月白他一眼,想要挣脱那人的手心,但是张良抓得紧,无奈只好放弃。 张良浅浅笑着,“为我为我,师妹既然对我这么好,那我这个做师兄的自然也不能让师妹失望,放心吧,都没关系的。” 他既然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星月也就不反驳了,由着他带自己穿过军营,路过几队巡逻的士兵,走到了另一处营帐外面。 还未进去,便听得帐内有隐隐的谈话声传来。 “赵王这一招可谓是极险,不是所有人都能在章邯眼皮子底下顺利逃脱却还能不被发现的。” “前有猛虎,后为悬崖,不如由着心思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赵王胆识过人,玄德佩服。” “沛公过奖,狡兔尚有三窟,偌大赵地又怎么可能只有一条出路,是章邯的想法太过狭窄。” “哈哈,章邯将整个赵地围得滴水不漏,就算他发现赵王已经逃脱,但估计怎么也不会想到赵王没有选择前去救援的项羽军,反而舍近求远,来到了此处,不得不说,赵王的计策果然妙极。” “哪有哪有……” “佩服佩服……” 后面都是些无意义的吹嘘与自谦。 星月的手无意识的抖了一下,倒不是因为觉得有些无语,而是那个被称作赵王的人的声音, 实在是有些耳熟。 像很久之前教给她医理时候的耐心细致; 像很久之前叮嘱她吃药时候的轻声慢语; 像很久之前答应她酿酒时候的无奈纵容;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了很久很久,她觉得那声音熟悉而又陌生,是温柔中带着一丝锋芒,平和中带着一丝锐利。 不敢认,怕是空欢喜一场。 终于,在帐内的商业互吹已经进行了数十个来回之后,星月终于鼓起勇气……看向了身旁之人。 这才发现,那人一直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柔和的,认同的,鼓励的。 原来都不是自以为是。 像是经年沉寂的死海降下了大雨,在海面上炸起了一个个水花,旁随着渐起的狂风,终于演变成惊涛骇浪。 “啪!” 星月一把将帐帘拉开,毫无阻碍的视线略过营帐主人,直接落在另一个人的身上。 没有任何变化的模样,似乎只是因为出了小圣贤庄而换了一身衣服而已,星月看到那人从惊讶变成惊喜的模样,他站起身来,面对着自己笑,轻轻唤了一声, “小芷。” 她不知道作何表情,脸上是呆滞的,似乎那些学到的阴谋阳谋假笑伪装都在一瞬间远去。 她机械的朝前走着,脑海中不由自主的闪过了一些零碎的画面。 “小心!” “多谢颜先生。” “师兄教我医术好不好,这样我就可以自己涂药,以防留疤了。” “……我定会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你的。” “既然不喜及笄礼,那便算了,可有什么想要的?” “师兄出庄为他人治病时带上白芷可好?” “师兄是不是生气了?” “各大学派关系错综复杂,就算关系深厚,也会有因利益反目成仇的时候,更何况,我们与墨家才是第一次见面,你就这样不管不顾地冲了出去,我很担心。” “小芷,你很冷吗?” “师兄总是尽心尽力的做每一件事,不管那是否是自己的责任,这样,不累吗?” “做自己心甘情愿的事,怎么会累?” “听说梅花酒比梅子酒还要香气浓郁,更加醉人,今年是不是也能品尝一二呢?” “敢情你让我种梅树,不是想欣赏梅花,而是想喝酒?嗯?” ……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从没奢望过的奇迹,如今就在她眼前。 温热的手掌放在她的头顶,那人笑道:“怎么还傻了呢?” 那些想到的没想到的东西终于得到了证实,星月再也忍不住,双手抓着那人的衣衫,扑进他怀中,嚎啕大哭。 感谢上苍让我们有再见的机会。 我愿用我一生困苦,只换得此人今后安康无虞。 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师兄啊。 “好啦好啦,”颜路一边给星月顺毛,一边道,“师兄这不是还好好的吗,不要哭了。” 星月将眼泪抹在那人衣服上,这才瓮声瓮气的开口:“师兄为何不早一点来找我们……” 颜路看着衣衫上湿的那一大片,无奈的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只是回答了她的问题:“赵国的兵马需要重整,我为了将赵国故地夺回来,费了一些时日。” 星月撇嘴,“原来战事比我们重要。” 颜路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什么胡话呢,当然是你们比较重要,只是因为只有将这水搅的再浑一些,反秦势力才会更加壮大,你们这边才会更容易行事啊。” 星月迟疑了一下,她觉得颜路这句话的意思应当是以为自己在阴阳家做卧底,但事实明明并非如此,她并没有想做出推进历史的事情,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想帮弑完成他的愿望而已。 虽然这个愿望目前也值得怀疑。 她看着颜路,道:“师兄,我……” 话还没说完,腰上一股力道突然将她扯向身后,瞬间撞入了另一个人的怀抱,她猝不及防抬头,就看见了那人无奈的脸。 “唉,师妹,你若是再哭我就要吃醋了。” 星月不明所以,吸了吸鼻子,但她不知道,此时她眼睛的红肿没有退下去,眼中湿润,这让她看起来似乎是又要哭的样子。 张良叹了口气,眼中略有些心疼,“师妹竟是个爱哭鬼。” 星月佯怒,“不知道当时是谁抱着我哭来着。” 张良微笑,淡定地转过头,“不知道。” 星月:“嘁。” 颜路看着两人的互动,心里明白了七七八八,此时笑而不语。 另一个人可就不干了,从亲人重逢感动现场突然转换到硬塞狗粮,他这心里啊是怎么想怎么别扭,于是只好出来找了下自己的存在感。 “咳咳。” 众人的视线立刻落在了营帐正主——刘季身上。 乍一成为目光焦点,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干笑两声,道:“星月大人的性格甚是爽朗啊!” 星月:“……” 不就是说她在众人面前毫无形象的嚎啕大哭嘛…… 她勾唇一笑,回道:“相较于沛公面对骰子时候的样子,我自愧不如。“ 沛公嘴角一抽。 嗬!这人可真是一点亏都吃不得! 平生就只有赌这一个嗜好,咋的呢?! 不过他也只是在心里吐槽了一下,没说出来,毕竟人家旁边一个盟友赵王是人家师兄,一个自己军师……还是人家师兄(虽然可能现在又有了某种不可描述的关系),所以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 沛公大人有大量,起身走人,好心将帐子留给三人闲话家常。 ……三人当然也没客气。 本就是夜里,但聊着聊着竟将困意都聊没了,从原本的身份到如今的现状,唏嘘怅然,悲欢尽显。 “嘶……!” 右手臂上突然传来一阵疼痛,星月倒吸一口凉气,引来二人关切询问,她没来得及答话,当掀开袖子的那一刻脑中顿时空白。 莹白手臂上的那条蓝色火焰,突然大了一倍。 不,或者说,这才是这个图案本来的样子,只是之前被强行分开,才会显得很细小。 那么另一条火焰的持有者……他发生了什么? “……师妹?” 有温热的触感落到了脸上,星月抬眸,见张良正用手触碰她的脸颊,她没动,有些好笑的问道:“怎么了?” 张良皱眉,“应该是我问你吧,发生了什么,你的脸色好苍白。” 星月将袖子放下来,“没什么,就是觉得手臂上这个印记……” 她停顿了几秒,突然笑道:“……有些丑。” 张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那个印记的位置,还没等开口,就听星月突然问颜路:“师兄,赵国的铜盒可在你的手上?” 张良微微皱眉,看向颜路。 实话说,星月的问题问的很是不好。若是不在也就算了,但若是在,纵然他们关系胜似亲人,也断没有让他将国家继承守护的东西拱手送人的道理。 他只怕到时候星月想要,颜路为难,场面尴尬。 按理说,星月不是这么鲁莽的人,只是今日,却好似显得有些急切…… 颜路摇摇头,“不在。赵国的铜盒早就在战乱中丢失了。” 不在。 看来她已经不用再费劲心思去找了。 除了张良手中拿着自己的那个,弑手里有四枚,齐、楚、韩是明确的,燕国的是高月,秦国的……若她没猜错,该是秦始皇的一半加上天明的一半,那么也就是说,七个铜盒,已经齐了。 星月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轻声道:“我要回去一趟。” 帐内寂寂无声,良久,才听得身后一阵叹息,随后张良的声音传了过来, “路上小心。” 从来都知道她不是那种日日绣花的女子,所以不会束缚她的自由。 星月回头深深看他一眼,朝二人点了点头,即刻启程。 二人目送她远去,直至背影消失,颜路才道:“阴阳家出事了吧。” 张良回想起她的样子,正要点头,张安突然走到他的身边,对着他耳语片刻。 张良一怔,抿了抿唇,随即垂下眼帘,情绪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