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拉“ “咣当“ “……快点!这个老不死的,别偷懒!……” 断断续续的声音穿透墙面回荡在空旷的甬道内,星月站在黑暗中,低低的发出了一声叹息。 生而为人,却如此不平等。 可她似乎除了叹息,什么都改变不了。 收回思绪,星月将视线落到眼前的场景中——是一望无际的黑。 仅有的光源在身后暗门关上的一刻消失殆尽,星月只好结合阴阳家术法释放出自身的内力。冰蓝色的光芒在周身亮起,照亮了前方半尺远的道路,也将甬道的环境展现在她眼前。 甬道不宽,大致只能容许两人同行,整个环境都是土坯,粗糙并且潮湿,偶尔能听见滴滴答答的水声,在这静谧的通道中听起来有些瘆人。 但很奇怪的是,地上的路倒是平坦且干燥,似乎打造这个通道之时就只专注于这一条路了。 星月稳稳的朝前走着,她不得不承认,阴阳家术法的优点在这种时刻就显露无疑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时带着光的。 早在嬴政执政时期,阿房宫已经修建了大部分,但却很少有人知道,在蜃楼还没出现之前,阴阳家的奇女子——东君焱妃——就被关在阿房宫的最底层。 包括星月,她也不知道,并且暗地里调查了很久,但依旧一无所得,直到回咸阳的几日后,一个自称张平的人塞给了她一个小木牌。 “所以他到底是从哪里知道的啊!” 不止知道她在做什么,还知道问题的答案。 空寂的地方响起了星月无声的抱怨,手中的小木牌被她碾碎成沫,随手扔了。 ——那上面写的是她此时的所在以及一句处处透露着那人狡黠的话: 师妹,有一个好消息希望可以当面告诉你。 星月心道:怕不是骗自己过去的小伎俩吧。 虽然内心深处竭力告诉自己这才是正确的,但脑海里又抑制不住的冒出了另一个想法: ……万一真的有什么好消息呢? 不过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细细分析,就被暂时搁置了下来——前面没路了。 星月皱了皱眉,抬手触碰面前的石壁。 真实,坚硬并且,干燥。 “不对,不是干燥的……” 星月很快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虽然在石壁的表面上摸不到水珠,但墙壁上的水分并没有消失,而是——冻住了。 听闻东君焱妃被关押在万年玄冰阵中,那么看来,她或许已经到了此行的目的地了。 “怎么进去?” 星月看着面前的石壁思考了一下…… ……没想出来。 所以她决定用蛮力破开。 四周的内力被她收回,周围环境转瞬落入黑暗之中,她正要聚气成刃挥向石壁—— 突然瞧见石壁上方有些金色的光。 忽闪忽闪,上下飘浮。 星月定了定神,仔细看去,发现那是一只三足金乌。 那只金乌歪头看了她两眼,而后转身,直接穿过石壁,消失不见。 星月毫不犹豫地跟上,果不其然,那块石壁如今犹如一个幻象,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是真的幻觉,还是只能靠焱妃的指引? 不过这个问题并不那么重要,因为她此时已经看到了她想见的人。 “你是星月?” 那人站在前方,毫不避讳地打量她。 星月微微一笑,极其礼貌的道:“东君大人慧眼。” 焱妃脸上无甚表情,淡漠得道:“没什么慧眼不慧眼的,这地方偶尔也会来些客人,听闻星魂的姐姐回来了,我看你与他七分像,于是有了猜测。” 星月心道:七分像,那真是太不幸了。 面上却只是笑笑,没再接这个话,而是直入主题:“东君大人,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 焱妃嘴角突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道:“东皇太一身边的红人竟会向我这个犯人请教问题,你不觉得太好笑了吗?” “大人一定是没听过‘不耻下问’四个字。”星月懒得与她再绕弯子,皱眉问道,“苍龙七宿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焱妃看了她两眼,目光中微有些讶异,“秘密不是已经被月儿解开了吗?” “七王齐聚,彤云乍起。玉龙显形,天下归一。”星月直视她缓缓道,“我大胆猜测,七王齐聚是指七国的铜盒出现在一处,但后面的‘彤云乍起’与‘玉龙显形’又是什么意思?个中道理,还望大人指点。” 那人嘴角的笑意完全消失,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的样子,她侧过身,道:“我自阴阳家存在之始便一直在寻找,可至今,除了月儿解出的这十六个字,一无所得。” 星月冷笑一声,抱臂道:“大人研究苍龙七宿多年,如今告诉我,一无所得,未免难以令人信服。” 焱妃侧头,“我为何要骗你?” “按理说你是没理由骗我,但若是这个秘密涉及到了你所珍爱的事物……”看着对方逐渐变得凌厉的眼神,星月轻声说出了后面的话,“比如……高月公主?” “你威胁我?!” 焱妃转过身,直视着星月的视线中透着深深的杀气,她面无表情,却更能让人感觉到一股寒气。 “当然不是,”星月依旧在死亡的边缘试探,“我其实是想说,前些日子突然发现了高月公主右肩上的秘密……” 星月嘻嘻笑了两声,道:“这句才是威胁。” 那人一声冷笑,“杀了你就没有威胁了。” 话音一落,焱妃身后骤然出现一双黑色羽翼,一只巨大的三足金乌朝着星月的方向猛然冲出 ——魂兮龙游! 星月双手微抬,一道冰盾立刻挡在身前,冰盾周围还伴着丝丝的寒气。 金乌转瞬而至,金与蓝碰撞的瞬间迸发出耀眼的光芒,巨大的冲击力令星月禁不住地退了两步,而后右手收回内力,一个左侧身闪开了金乌的攻击,脚尖点地后跃了一段距离。 那人明显愤怒未消,抬手又要攻击,星月道:“杀了我,东皇阁下会知道。” 焱妃动作一顿,星月见状,玩味一笑,道:“东君大人真当我会毫无准备的就来吗?这个消息不止我一个人知晓,若我今日没有出去,那么明日,知晓消息的人之中就会增加一个东皇阁下了。东君大人认为杀了我,值得与否?” 焱妃眼中杀意渐退,收回手,“都说新来的的星月大人喜怒无常,不与任何人亲近,没想到,传言竟是错的。” 星月摇摇头,道:“对也不对,我确实不与人亲近,但不亲近不代表不相信啊,东君大人可能是忘了,我与星魂就算是再不对付,可还有一层血缘关系在呢。” 焱妃垂下眼睫,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颇为感慨的道:“于如此复杂的阴阳家环境中都能寻得一个可托付之人,倒是难得。” 星月笑笑,她才不会说刚才那些话只是她瞎编的呢。 告诉星魂?不存在的。 星月正了脸色,终于再次谈及此行的目的: “东君大人,现在我们是不是可以谈谈正事了?” 焱妃叹了口气,神色中似乎带了一些疲惫,“很久之前,有人曾告诉我,任何事情都是有代价的。可是我不信。” 她将目光落到那只立在不远处的三足金乌之上,语气很是悲伤,“我恣意妄为,心狠手辣,为达目的杀了很多无辜的人,于是代价终于来了,可我没想到,这个代价……报应在我的女儿身上。” 星月皱眉,迟疑的问道:“所以高月右肩上的印记才是燕国铜盒里的东西吗?” “不,”焱妃面向她,眼神空洞,“月儿才是。” 星月一愣,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焱妃道:“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每个国家有一个传承下来的铜盒,但燕国的铜盒是空的,因为燕国要守护的,其实是继承人。” “我亦不知那十六个字是何意思,但我猜测,应该是找到七国守护的铜盒,完成某种仪式,从而达到天下归一。” 星月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难道为了给弑凑成七个铜盒,她还要把高月抓来吗???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了。” 星月心中明白,后来焱妃就一直囚于阴阳家,那么这句应该是真的。 于是轻声道了谢,便欲转身离开。 可身子未动,那人声音再度传来: “星月大人,希望你能信守承诺。” 星月抬眼看她,那人眉眼依旧骄傲,但神色中明显多了份担忧,像清冷的仙子突然有了人气,整个人显得温柔了些许。 星月直视着她,十分郑重的道:“大人放心,我不仅不会泄露她的秘密,还会尽可能的保护她。” 焱妃微微点了头,转过身,不再看她。 星月最后看了她两眼,而后蓦地转身,从来路离开。 最后的视线里,是那人的背影,孤独,萧索,像一个神邸,拥有无边法力,却空守一方虚无。 明明有着世上最亲近的人,却有可能再也无法相见。 可怜。 她突然想见见星魂了。 星魂的房间与她的相隔并不远,屋内陈设也相差无几,加上星魂星月都不是什么热衷于装饰的人,星月有种回到自己房间的错觉。 不过当那人从座位上用嫌弃的目光瞥了她一眼之后,那点错觉顿时消失殆尽了。 “来干什么?” 似乎是真的十分不悦,星月还没进屋,他就已经发声询问了。 星月也不在意,自顾自的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才说道:“来看看我亲爱的弟弟在做什么。” “你竟也会关心我?”星魂挑眉,满脸不信,“听闻东皇阁下已经告诉了你荀况那老家伙的消息,你为什么还在这里?” 没错,早在星月刚回来的时候,弑就告诉了她有关荀况的现状——已故,尸体被李斯带走,埋在了澧县外竹林里。 无名墓碑的不远处。 虽然心里早就做好准备,但依旧免不了悲伤。 那两个待自己如同亲生孙女的人,终究都不在了啊。 而她如今,怎么有脸去见那两个人呢。 “算了,那是你的事,如果你没事,就别来打扰我,我没有你那么闲。” 许是星月陷入回忆太久,一直沉默,星魂不耐烦起来,开始赶人。 星月回过神来,恰巧看见星魂捏眉心的模样,神色疲惫,眼下有鸦青,明显是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的结果。 星月抿了抿唇,突然轻声道:“星魂,你……还记得娘亲的样子吗?” 星魂的动作一顿,但手却没有从眉心处撤开。他低垂着眼睫,看不清眼底的神色,但星月就是能感觉到那人此时很伤心。 伤心到想要哭泣了。 但其实他没有。 空气静默了很久,终于,星魂换换放下了手,抬眼看她,眼底毫无波澜,“星月大人莫不是忘了,你比我大。” 你比我大,连你都不记得,我又怎么可能会记得。 “但我……” “星月大人只是想来和我闲聊的吗,那抱歉,东皇阁下找我还有些事。” 星月的辩驳被那人毫不留情的打断,接着,就见他收拾了案桌上的竹简,理了理衣衫,向外面走去。 星月道:“星魂。” 那人终究停了下来,微微侧头,问道:“星月大人还有何事?” 星月静默片刻,摇头,笑道:“星魂大人慢走。” 哒哒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星月努力咽下喉间涌起的血腥气,也咽下那些未说出口的话。 “不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好好活着啊。” 低喃声回响在空空的屋子内,除了发声之人,无人听见。 又几日,刘季带领军队北上,至成阳,大破秦军,秦将王离败走,而后沛公军西行,准备攻打昌邑。 此时星月奉命前去查探。 其实“奉命”二字说得好听,不过是弑的私心罢了。 赵高扶持子婴上位,而刘季攻打昌邑,就意味着他们已经开始准备入关灭秦,秦朝灭亡并不算远了,但弑手中的玉佩依旧只有四块半而已。 他开始着急了。 但……她真的能帮他实现这个心愿吗? 如果代价……是高月这个人呢? 她站在军营一个较大帐篷的死角处,看着来来往往举着火把巡查的士兵,突然有些迷茫。 可下一刻,眼看着两队士兵开始换班,暂时无暇顾及这边,她一个旋身,快速的溜入了帐中。 帐中无人,一眼望去,十分干净整洁,是那人一派的作风。床在最里面,被褥是灰色的,叠的很整齐。外侧是一副案桌,上面摆着两摞竹简,还有一个打开放着,似乎走的很匆忙,没来得及放好。 两侧的烛火静静地燃烧着,似乎在审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突然,身后有微风吹过,星月没动,脖间立刻多了一阵凉意。 身后那人开了口,声线中似乎有着微微怒意: “说好的不会不告而别呢……师妹?” 星月缓缓转身,在见到持剑之人时,突然甜甜一笑。 张良一愣,“你……” 张良的话音在那人扑过来抱住他的那一刻戛然而止,耳边只剩瞬间加速的心跳声,脑海却在不长的时间内闪过很多想法。 期待又恐惧着。 他干咽了一下,声音似乎被卡在了嗓子间,“师妹……” “师兄,”星月打断了他的话,紧紧抱着对方的腰,脑袋还在那人胸口蹭了蹭,寻了个合适的位置,这才感叹般的说道,“我好想你。” 张良舒了一口气,只当她有些累了,用左手摸了摸她的头,敛去眼中失望神色,嘴角却依然抑制不住苦笑,直到听到那人的下一句话…… “我永远喜欢师兄。” 张良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星月稍稍远离,嘻嘻一笑,双手勾住张良脖子,将唇送了上去。 张良只愣了一瞬,很快便反客为主,拥住她的腰,加深了这个吻,唇舌交接,仿佛连空气都是甜的。 星月早就想好了,若是水钰淑如实的将自己的话告诉张良,那么她就退出,顺由历史发展;但如果她没有……那么就不能怪她了。 毕竟两面三刀的女人,不配站在他身边。 她的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情绪,似凛冽,似笑意,最终缓缓闭了眼,沉醉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