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深夜,张安终于整理完今日的消息,正想去少爷那里汇报一下,谁知刚路过侯府大门,就与本应在门外当值的小厮撞了一个满怀。 张安后退两步,保持平衡后问道:“发生了什么,怎么急急忙忙的?” 那小厮一见他,立刻松了一口气,连忙道:“门外来了许多人,为首的说是张先生的故交,我想去通报,但又怕现在在那里守着的人应付不了他们,正好您来了,您看这?” 张安心道:故交?少爷什么友人我没见过,但没有一个会做出深夜来访的事情啊,怕不是敌人伪装的? 于是当即说道:“你先去通报,我去大门处看看。” 说罢,就立刻朝侯府大门走去,可推开门的那一刻,却是真真正正的呆在了原地。 来人一身深蓝色长衫,满头长发被一顶金色发冠束起,就如同几年前常见的一般,整个人就是大写的端方,他的眉目间依旧有着清浅的笑意,柔和的如同春日的风,是那种一看就能心生好感的模样。 此时,他正随意的与门口的小厮说着什么。 下一刻,余光似乎看到了门内出来的人影,那人笑着转头,不知何故,张安从那人一贯平和的面容中,看到了些许凌厉。 或许岁月终于对他做了什么,但毕竟,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 他试探性地问道:“……二师公?” == 星月转身,毫不顾忌刚才自己被这人救了的事实,张口便问:“怎么这么晚才来?这一点都不像你的作风,星魂。” “我的作风?”星魂上下看了看她,道,“我认为先浪费时间得救你这个废物才是更不像我的作风。” 星月看着不远处的院子突然亮如白昼,明白这是高月开始找人了,虽说他们离的足够远,但她如今也懒得和他打嘴仗,催促道:“少废话,先把我的内力解开。” 星魂也明白正事要紧,当即在她身上点了几处大穴,星月顿时觉得身体轻松了不少,不过随之而来的,还有刻骨的寒意。 “唔……”星月闷哼出声,许久没接触到这种感觉,一时有些受不住。 星魂凉凉的看了她一眼,没动,也没出声。 不过星月如今的忍耐力惊人,不过一瞬,神情便已经恢复自然,她看着咸阳的方向,突然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胡亥已经死了吧。” 星魂有些惊讶,挑眉道:“没想到你在这里,消息也如此灵通。” 星月汗颜,心道:不好意思,在现代学了几年历史,加上连蒙带猜,这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不过她面上一本正经的问道:“是赵高?” 星魂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突然道:“东皇阁下前些日子手中把玩着半枚玉佩,我看着有些眼熟,今日才想起,先皇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 星月了然,看来胡亥的死,弑也掺合了一脚,为的就是从赵高手里拿到嬴政的那半枚玉佩。 难道这也是玉佩中的一个吗? 半枚玉佩? …… 等等!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天明脖子上也有半枚玉佩! 这之中会有什么联系吗! “你怎么一副见了鬼的样子?” 星月回神,就见星魂正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她扯了扯嘴角,道:“这不是见了你嘛。” 星魂一噎,半天没回话。 看着那人极其不好的脸色,星月得意了一阵,适时得道:“走吧,该回去了。” 星魂正要与她一道离开,就见这人脚步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扶额叹道:“原来他早就预料到了。”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星月一转身,直接向反方向跃去。 星魂皱眉:“喂!” 可那人已经走远了,他抱臂思考了一瞬,终究没追上去,顺着脚下的路先行离开了。 == 星月本想直接去张良的房中,但找了半天发现没人,只好在院子中漫无目的的游荡,希望遇到个人能给她指条明路(不是)。 万幸,在她转过第三个回廊之后,终于遇到了一个人。 ……但却是不怎么想见到的人。 绕是星月反应极快,在看到一抹绿的时候就转了身想要离开,但奈何那人眼神也不错,心中更是想要搭讪,于是直接脱口而出:“白芷姑娘。” 星月真想来个否认三连:我不是!认错了!别瞎说! 但现实是—她缓缓转回了身子,假装刚看到的模样,扬唇道:“怎么,竟还敢与我打招呼,不怕我杀了你吗?” 她有些恶劣的笑着:“这次,可没人能救你了。” 闻言,水钰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很快反应过来,站在原地,低下头,有些紧张地说道:“你既然是张先生的师妹,应该不是那种滥杀无辜的人。” 星月颇为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是他,我是我,纵然我们之前是师兄妹,但这与我杀人并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同样的,这也并不能阻止我杀人。” 她看着对面这个紧张到身体有些微微发抖人,突然觉得很有趣,是不是那些养在闺阁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都这么无知愚昧? 她摸了摸下巴,挑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水钰淑抿了抿唇,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猛地抬头说道:“可所有人都知道你是张先生的师妹,你再这么下去,毁的不只有你的名声,还有他的,他们会说:既然师妹如此恶劣,那师兄也不会差到哪去,说不定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可他分明不是个这样的人!” 星月抱臂的手指随意地敲着,漫不经心的说道:“与我何干?” 水钰淑一愣,目光中有些震惊,“你,你不是他的师妹吗,那你怎么能在他身边这么伤害他,只有你离开了他才能过得好啊。” 星月嗤笑一声,面含讽刺,又道:“与你何干?” 这下那人失去了刚才的气势,脸上突起两团红晕,小声道:“我只是,想让他过了好一点……” 星月歪着头,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两圈,突然笑了出来,轻快的道:“好啊。” 水钰淑再次愣住,“什么?” 星月极其有耐心的重复道:“我说,好啊。我现在就离开,烦请水姑娘告诉张……我师兄,伤已痊愈,白芷还有要事处理,便先行离开了。” 星月看着她微笑:“一定要把话带到哦。” 水钰淑郑重地点了点头,目送着那人转身轻巧一跃,便翻出了院子,再也没了踪影,她这才将自己紧紧攥着的手慢慢松开,上面因为用力过度已经有了指甲留下的红印。 她才不会带话呢,她就要让张良看到,他的师妹是多么无情无义的一个人,竟连招呼都不打就直接离开了。 她绝对,绝对不会让伤害他的人留在他身边。 == “……二师公?” 那人的笑意加深,还未回话,就听得门内再次响起一阵脚步声,接着,便迈出了一道青莲色身影,只是来人的一只脚刚刚迈过门槛,便再也动不得了。 张良望着对面那人,脸上因接待来访的友人而端起的礼貌的微笑逐渐僵硬,变成了呆滞,最后是一种孩子般的迷茫,仿若突然遇到陌生事物一样的惊慌无措。 那人看着张良的表情,有些无奈,但终究是欣慰地笑了。 直到此刻,张良终于如同还魂一般,眼中以旁人清晰可见的速度出现星星点点的光,他缓缓张口,终于吐出了经年未语的字眼:“……师兄。” 是当年小圣贤庄的二当家——颜路——他的,二师兄。 声线有些发抖,声音带着喑哑。 “看来你在这条路上走得很好,子房。”他说。 “不,一点都不好,”张良摇头,语气很是急切,“我以为你们都……” 后面的话语在看到那人的目光之后就再也说不出来了,那目光柔和平静,如同当年在小圣贤庄经常看见的那般,让他仿佛有种错觉,一切似乎都在昨日,什么都没有变过。 张良深吸一口气,终于笑了起来,他看了看旁边从一开始就被无视的十几位士兵与一个副将,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想起从前得到的消息,心中一瞬间了然,他抬起一臂,道:“深夜到访,必有要事相商,赵王,请。” 于私,二人确是师兄弟关系,但于公,颜路如今可是自立为王,身为赵王,定然应该被对方有礼的请进侯府,方能树立在下属面前的威信。 颜路自然知晓他的意思,于是点头道了声“有劳”,便直接迈入了侯府大门。 张良与颜路在一行人的最前方走着,虽说表面上装得有礼恭敬,但张良仍旧忍不住询问他的近况。 “师兄当年……是如何活下来的?” 颜路道:“我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再次睁眼是在一个木屋内,是赵国残存的兵力终于找到了我,将我救了出来。” 张良沉默片刻,终于迟疑着问道:“师兄不是曾说不会参与到纷争中来吗?” 颜路似乎本不想回答,但架不住张良毫不回避的视线,终于轻轻一叹,道:“他们找了我许久,子房,我必须给他们一个交代。” “可这并不是师兄想要的。”张良抿了抿唇,颇为不赞同的样子,“师兄本就是平和的,战争一事,需锋芒毕露,并不适合师兄。” 颜路无奈,“确实不适合,但既已经选择了这条路,便只能走下去了,不是吗?” 张良似乎想到了方才在门外他所说的第一句话,想到了几年前在小圣贤庄二人在回廊处交谈的内容,不由得低低一笑,道:“确实是呢。“ 二人转了个弯,前方就是张良如今所在的院子,颜路终于缓缓问道:“小芷……她如今还好吗?“ “我正要与师兄说,师妹她如今也在……”话还没说完,待看见从他院子中出来的一袭绿衣,他突然住了口。 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颜路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的话,却没想到停顿许久都没有下文,不由得看了他一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那人正望着前方一个缓缓而来的身影。 颜路心中狐疑:莫非子房喜欢上了别的女子?可之前据我观察,子房明明是对小芷有情的啊。 他轻咳一声,轻声问道:“这位是?” 不知怎得,张良突然下意识地皱了下眉,但转瞬便恢复如常,微笑着到:“是水钰淑水姑娘,我在路上救下了她,如今她暂住在侯府。” 就说了句话的功夫,水钰淑已经走到了二人身前,张良为她介绍道:“这是赵王,亦是在下的师兄。” 水钰淑盈盈的福身行礼,“赵王,张先生。” 颜路示意她不必多礼,那人点点头,就听得张良问道:“水姑娘找在下可是有什么事?” 水钰淑似乎犹豫了一下,半晌,小声道:“我看到白芷姑娘刚刚独自离开了,不知先生是否知情,便想着来告诉先生一声。” 张良心道果然,内心不由得一叹,师妹怎么走得如此凑巧,并且……说好的不会不告而别呢?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颜路,道:“方才还想说她也在这里,没想到就片刻功夫,她便离开了。” 颜路问道:“是……回了阴阳家?” 张良点头,“应该是的。” 他一扭头,发现水钰淑仍旧恭敬的低着头,十分听话的样子,他内心不由得再次一叹,面上却温和的道:“多谢水姑娘的消息,更深露重,姑娘也回去早点休息吧,张安,送姑娘回去。” 张安应了一声,接过小厮的灯笼,等着水钰淑行礼过后,便随着她一道走了。 颜路望着女子的背影,心道:看来是不喜欢的。 == 关于星魂没有等她而是先行离开这件事,星月一点都不介意,毕竟这才是他的风格,他来已经是“屈尊纡贵”,再等她? 她怕是会怀疑这人有什么企图了。 又几日,星月终于回到了咸阳,可没想到,第一面见到的,竟是——章邯与韩信。 纵然胡亥死了,这阿房宫的建造还是没有停止,远处的鞭笞、咒骂、唉声叹气不绝于耳,眼前又有一队农夫被驱赶着走向建造的地方,各个瘦骨嶙峋,面如死灰。 章邯与韩信就站在不远处,那将军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像是不忍,但又有些无力。 星月恰好路过,便就上去打了个招呼。 章邯一手扶着腰上佩剑,对星月点头算行礼后,道:“星月大人果然事务繁忙,竟然到了数日不归的地步。” 星月觉得有趣,当时她被带走这人明明也在场,如今这般,分明就是怀疑自己已经背叛了帝国,还说得如此正经,装什么大尾巴狼呢? 她笑的揶揄,漫不经心的道:“章邯将军也是不逞多让,每日在这里监督那些农夫干活,不得有片刻松懈,也很忙吧?” 似乎戳到了痛处,章邯面色一僵,干巴巴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接着,便逃也似的离开了。 星月内心颇有感叹,想来章邯此人,也是一介忠臣,奈何如今被用来做此等……天怒人怨之事,也真是叫人同情。 她一转头,却瞧见韩信依旧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视线似乎落在不远处正在搬砖的那些人身上,但又或许没有,不得而知,毕竟此人本就难测,无法看透。 星月突然想到了什么,勾唇一笑,道:“你还在观望吗?” 那人有些涣散的眼神似乎立刻聚焦起来,他将整个身子面向星月,面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道:“星月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好奇,”星月拍了拍他的肩膀,突然靠近他耳边,说道,“将军和小兵,你更喜欢哪一个?” 她缓缓远离,看着那人垂眸不语的样子,笑得意味深长。 火既然已经烧起来了,那她当然要火上浇油,让其烧得更旺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