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笙顿住,微微抬起的臀滞在半空中,心发慌慌的应了声:“嗳…嗳…” 她娘背对着她,坐在逆光里,身量单薄。去岁还有些紧绷的衣裳,县如今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她吹折了。“你以后莫要再像昨日那般莽撞了。” 令笙回了句仄声的“啊!” 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可见说话是一门技艺。又比如说这个‘啊’字,既可以表示是同意,然转个弯儿又可以说是不答应。这其中究竟代表的什么,凭君猜测。 叹息西窗过隙驹,微阳初至日光舒。金霞斜穿朱户,蒋屋内的菱花镜照得熠熠发亮。她看不见她娘的脸,却听见她娘笑了声,轻柔似水,一如往昔,“你啊,净知道哄我。” 令笙像一只小狐狸,狡黠的偏着脑袋,道:“阿娘可别冤枉我,你瞧我哪会说的话没有作数?” 她娘啐了她一口,笑骂:“戳巴子。” 笑末,滞了滞,又道:“阿娘并不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只要你平安那便够了。” 此话一出,令笙立马炸了起来,“可那是你应得的!” 她娘摆手,打断了令笙的话,言语如三春之柳,说:“好了,你还小,自然不懂这些。” 令笙撇嘴,不置可否。人生在世,自当要活的痛快。这里受委屈,那里也受委屈,岂不是要被憋死去不可? 她娘笑了笑,声音染上秋色,“你小时候跟着我流落街头,时常没有饭吃,饥一顿饱一顿的。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你爹,却又到处受气。是娘没用,娘对不起你。” 令笙摇头,伸出手搭在她娘的胳膊上,“阿娘,女儿从未这么想过。” 往日种种,若非若非有她阿娘全心的呵护,她怕早已入了枉死城。 只可惜,她娘光活着,便已拼尽了全力,何谈安足。 她娘道:“你从小性子就倔,凡事要强,又不爱解释。阿娘着实担心,你今后该怎么办。” “阿娘…” 房里静了下来,细小的浮尘在阳光璀璨的地方缓缓流动。胖墩儿“喵”了声,跳上床来,挨着令笙的手背轻轻蹭了蹭。 又过了少焉,她看见她娘微微转过头,眼睛不知道看着哪里,喃喃道:“阿笙,别怪你爹。” 令笙垂眸,仔细盯着胖墩儿圆乎乎的小脑袋,内心五味陈杂。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娘的话,索性闭上眼,装睡! 闭着闭着,意识倒是果真逐渐迷糊起来。在将要睡过去的那一刹那,她仿佛听见他娘说了一句什么,可又没听得清是什么。朦朦胧胧,不知是幻听,还是真实的。 …… 那些个伤口看的吓人,可那皆是些皮外伤。左右不过三四日的功夫,令笙同白白就都能下地来活动活动了。 这几日,可苦了白白这个好动鬼。据她娘说,她已无聊到用各种小动物的喊声,编了一首曲子。 令笙听了很是新奇,忙唤了白白过来开开眼界。 话本上常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白白读到这里时,每每都要犯上一回花痴病。再加之其后跟来的片片浊世佳公子,那可更不得了了。 是以,她还未到房门口,令笙就听到了一个惊天地泣鬼神的歌声。 牛的哞哞声,狗的汪汪声,猪的哼哼声,平稳交叠,抑扬顿挫。令笙险些以为这是一群牲口在打架,惊的差点儿将茶盏给丢了出去。 这其中,就数猪的哼哼声听得尤为清晰。 令笙儿及时堵住的白白的嘴,把她打发走,这才将将保住了自个儿的耳朵。 ……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时间悄然而逝,还没来得及眨眼,又过去了七八日,两人的伤已然好了个大概。令笙坐在石阶上,微笑的看着白白像个傻子一样,围着院子绕圈。 可算是解脱了,躺了几日,没给长出毛来真是万幸。难怪白白一好,便如此兴奋。罢了,由她疯去吧。 直到她跑尽兴了,令笙才喊住她,说:“去准备下,我们出趟远门。” “唉,”白白吆喝声,兴冲冲的跑进屋里。 令笙自个儿也回到屋里,从木橱里抽了件竹青色的长袍穿在身上。又利落的绾了个男子发髻,摸了支白玉簪插上。 她娘从外间进来,看她这身打扮,少不得暗暗担心起来,“这才刚好些,又要出去,这次去多久?” 鲜衣怒马少年时,一日看尽长安花。 令笙将腰间的白玉佩戴好,一个翩翩少年郎,顿时出现在菱花镜里。“这次要久些,需要个十几日。我与白白未回来之前,若有人要见我,阿娘你便说我们重伤未愈,起不得身。” 令笙她娘忽然不对,陡然问了句:“你莫不是故意挨打的,好腾出时间出门?” 令笙怔住,呵呵傻笑:“怎么可能,阿娘,我像是那样的人吗?” 她娘甚是怀疑的将她逡巡了好几个来回,看的她汗毛都倒竖了起来,才肯放过她,“你要是个男子,那该有多好。” 令笙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又握了握她娘的手,随即松开。边往外走边说道:“女子有女子的好处,您就别想这么许多了。” 罗氏朝令笙的背影伸出手,追了出去。“等等…” 令笙回头,嫣然一笑,“阿娘,我走了。” 庭前的桐树花开又落,遥记她们将住进来时,这树还是奄奄一息的情形。先如今已是树叶繁繁,生机勃勃。 胖墩儿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贴在她娘的裙角转悠。岁月静好,现实安慰。如果可以,真希望时间在这一次定格。 罗氏欣慰的也是笑着,“路上小心,莫要贪玩。” 令笙浅笑,与白白大步走了出去。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文中诗句皆为引用 戳巴子是长沙话里骗子的意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