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司令的前妻是在长征途中认识的。他们志同道合并肩战斗,有很深的感情。可后来因为张国/焘的事情,老许受牵连被关押。落难中,他日思夜想的爱妻不但没有安慰他,反而送来了绝交信,说什么决不爱一个反/革/命分子,坚决要求离婚。老许当时如雷轰顶,勃然大怒,立刻便同意了。” “后来老许的问题得以澄清,那姑娘悔不当初想要复婚。组织上也希望他们破镜重圆,做了很多工作。可惜老许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任她再怎么苦苦认错,也终究覆水难收了。” 汪曼春忍不住惋惜叹道:“许司令心里,应该是还爱着的,所以才一直不能释怀。太在乎,反而不能宽恕。” “是啊,当年错待他的上上下下,后来都能够坦然相处,唯独这姑娘不行。据说,首长们曾把两人反锁在一间屋子里,想让他们推心置腹好好谈谈。结果,老许一巴掌砸烂了门扬长而去。从此,这事没人敢在他面前再提起。这么多年了,老许喝醉了居然还会掉眼泪,说夫妻间情义信任最重要,其次才是政治。有党性没人性,难道一辈子互相提防吗?” “你们的事情,老许知道了大拇指一翘说:有主见,不盲从,顶得住压力不背叛,这才是我党女干部应该的样子嘛!能有这么死心塌地的老婆,相信眼镜蛇也必是忠肝赤胆重情重义的人。什么内奸反/革/命?鬼扯!这闲事老子管定了!” “原来是这样。” 汪曼春心头一热,感激涕零:“谢谢你们,能让我守在这里等一个结果。无论等到的是什么,我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手术结束,已过正午。 几位专家教授是被年轻医生们搀扶着走出手术室的。面对僵立门外惨白着脸等候判决的汪曼春,也只能苍凉无力地如实陈述: “病人颅内多处血肿,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我们已经尽了全力,但由于部分淤血在脑内积存太久,位置太深,我们无法彻底清除。再加上病人心肺功能极弱,术后能不能挺过十五天的危险期,人还能不能清醒,日后会不会复发,都要看造化了。” 鬓发斑白的老医生简洁说完,歉然垂头蹒跚而去。 王天风狠狠咬牙,不由自主揽紧了神色木然呆怔无语的汪曼春。 一群精疲力竭、面如土色的小护士跌跌撞撞跟在医生后面,失魂落魄地越过他们身前,动了动唇却发不出声音。 这七个小时实在太漫长,长得榨干了他们能说的所有安慰话。已经记不清警报响了多少次,高度紧张的连续抢救,一轮又一轮心肺复苏……死亡擦肩的惊心动魄使他们逐渐感官麻木,一切言语都变得苍白而虚伪。 明楼被推出来时已十足像个死人,连呼吸都要仰赖仪器维持。汪曼春默默握住他失去温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静如止水的容颜。他睡得那样沉,那样沉,仿佛只是一具在无数管管线线的缠结下靠机器运作的人偶。她甚至已感受不到他自主的呼吸和脉动,唯有紧盯着心电屏上微弱起伏的绿波,才能确认到一丝丝生命的迹象。 从午后到黄昏,从日落到黎明…… 时针,转过了一圈,又一圈。 术后的明楼极度虚弱,昏迷不醒,身体多个器官出现衰竭。其中最惊险的一次,心脏停搏长达四分钟。抢救人员不得不采取超常规连续电击复律,轮流进行胸外按压坚持近一小时才成功复苏。 汪曼春表现得异常平静。不哭不叫,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监护仪,寸步不离地守着。一次次的警报,一波波的抢救,她越发神色平和到可怕,似乎整个世界都随着那毫无波动的面容静止下来。 她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做到了极致。能够这样陪在他身边,已经是偷来的日子了。她安静地等待着那个结局,等着他走向死亡或重生。她不畏惧,因为无所畏惧了。 夜沉如水,清冷寂然。 于曼丽蹑手蹑脚推开门。 特护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淡淡的月华和仪器屏上的微弱光线,映着床上了无生气的朦胧轮廓和久久守候在侧的单薄人影。紧紧相扣的十指,仿佛已将他们的呼吸心跳融为一体。若是掌中那端的脉搏真的永远停息,与之相连的这一颗心怕是也再无法跳动了。 于曼丽鼻子一酸,扑簌簌地落下泪来。 “阿姐。”她轻轻走过去抱住了汪曼春。 “你来了。”汪曼春抬眸微微一笑,问:“阿诚呢?” “他……”于曼丽伸手擦了擦泪,声音还带着哽咽:“他有点不舒服,我逼着他睡觉去了。” “哎呀!”汪曼春立刻急了:“怎么不舒服?严重吗?” “就是点头疼脑热,你别担心。”于曼丽连忙道:“护士给他打了针,睡一觉就好了。” 汪曼春不觉叹了口气:“好不容易把他从洪泽县找出来,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挖河是个体力活,阿诚底子再好也禁不起这么折腾。你赶紧给他好好养一养,可别落下什么毛病。” 于曼丽点了点头,似乎有些神思不属。 “都这么大人了,还哭得像个孩子。”汪曼春回想起阿诚赶过来时的情景,反而安慰道:“你跟他说,生死天命,想开一点吧。以后明家还要靠他撑着呢,不许再犯傻了。” “阿姐!”于曼丽打断她:“姐夫不会有事的。我和阿诚哥都知道,姐夫一定能好起来。” “好起来也不能让他再操心了。”汪曼春淡淡接道,说得顺理成章:“你和阿诚,总是要把明家的担子接过去。” “阿姐,你也不会有事的。”于曼丽忽然放重语气认真道:“家里大姐不在,长嫂如母。我们不会让你有事的。” 汪曼春一把拽住她倏然变色:“你们做了什么?” “我们仔细琢磨过了,你偷密信做交易的事,他们再怎么恨也是不敢公开的,不可能拿来定你的罪。那么只要搞定姚正阳,把他手里朱徽茵的揭发材料抢回来,你的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你们别天真了!”汪曼春蹙眉摇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能掌握他们的秘密,早成了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罗织罪名是这帮人一贯的拿手好戏,我是不可能逃得掉的。” “我不管!”于曼丽倔强地仰起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反正,能少一桩罪就是一桩。” “曼丽,”汪曼春突地惊跳起来:“阿诚到底在哪?他去找姓姚的了,是吗?” 于曼丽缄默不语。 “你们,你们是傻子吗?”汪曼春跺脚急道:“吴书记抓我回京未遂,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要找到姚正阳和他手里的材料。阿诚去了不正撞在枪口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