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被自己弄晕的于曼丽轻轻放到靠椅上,汪曼春毅然离开病房前,最后吻了吻雪白床单上那只遍布针痕的手,小心翼翼将它拢入被毯中。 师哥,曼丽会在这照顾你,我去把阿诚接回来。 “首长再见,一路顺风。” 轻踩油门,车子不急不缓驶出军区。立正行注目礼的卫兵挺拔如松的身影在后视镜中缓缓后退,逐渐融入迷蒙无际的夜色中。 汪曼春长出了口气。想象着毒蜂发现时会气急败坏成什么样子,也不禁涌起一阵愧疚与心虚。 “阿姐你不能走!他们千方百计在抓你,出了这个军区,就再没人能护着你了!” “曼丽,我会小心的。” “不行!你在这里守着姐夫,我去把阿诚哥叫回来。” “你?你能劝得动他才怪!除了师哥,就只有我能镇住这小子了。” “不,我决不让你离开房间半步。” “曼丽,让开,别逼我动手。” “阿姐,姐夫这个样子,你怎么舍得离开呢?你明知道走出这里就再难回来了!” “如果阿诚出事而我却坐视不理,你要我拿什么脸面见我师哥?” …… 汪曼春咬了咬牙,脚下发力,性能精良的越野车向着黑暗荒郊绝尘而去,毫无半丝迟疑。 江南春雨洒洒停停,似乎永远下不干净。灰黑浓云笼罩着苍穹,模糊了晨昏,看不到黎明,破晓的天色依旧阴沉得仿佛要压进人的心脏里。 老街窄巷,纵横交错,有如一个巨大的迷宫。 汪曼春隐身在熟悉的弄堂深处,远远凝望那片已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宅区,强抑慌乱默默推测着一扇扇石库门后的玄机。作为107注册在案的安全屋,吴书记能查到此处并不奇怪。当时就近将姚正阳拖来这里,不过是要容自己足够的时间来完成交易,原本也没想困住他太久。而眼下出动这么多公安这样严密的封锁,看样子不应只是在取证,那些混迹在人群中的便衣警察分明还在四处搜索。阿诚是不是在里面?自己又该如何相助? 封锁线外的来往行人都在好奇地翘首驻足,纷纷交头接耳打探议论。匆匆赶早班的男女,推车卖馄饨的小贩,打水的婶婶,淘米的阿婆……每个人都似乎忘了自己出门的本来目的,各种有关入室抢劫的凶案猜想不胫而走,聚集在街头巷尾的市民越来越多。 汪曼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脑中飞转暗暗衡量。多年的经验告诉她,不明情势下决不可自乱阵脚轻举妄动。压低工作帽,纱厂女工打扮的她从容不迫地混入围观群众中,开始缓缓向一个多条里弄的交汇点移动——如果阿诚确实被困,那个岔口便是在外围制造混乱的最佳地点,可以转移注意混淆视听助他脱身。 然而才将将走出十几米,猝然两声枪响划破晦暗的长空,正是从那个方位传来。 人群中霎时尖叫迭起,形势大乱。受惊群众慌不择路四散奔逃,大批警察纷纷涌向现场维持秩序。一切都如预想的那般,封锁最薄弱的西北一隅必将出现空隙。 混乱间,汪曼春的身形只微微一顿,随即掉转头朝那个缺口冲去。 不出所料,她很快便在惶惶乱窜的人潮中锁定了目标:一对貌似夫妻、披一件雨衣紧搂着离去的背影,虽距离甚远完全看不清楚细节,但凭她的职业敏感明显直觉到与旁人不同。无暇多想,她下意识地拔腿跟了上去。 天昏欲雨,人多难辨。不知是否已有察觉,前面的人在蛛网般盘缠交错的小巷里不停地东拐西绕,显然非常熟悉这里的地形。汪曼春不得不加快脚步跟上去,一路尾随着走出警察控制的街区,眼看就要汇入大路的上班人流中,不料猛地一股劲风袭面,耳畔拳声虎虎。汪曼春本能地侧身避过,一个穿大号雨衣,围巾蒙面的人影居高临下地逼将过来。 对方来势迅猛疾如闪电,汪曼春被迫回身还击。拳掌相接的那一瞬,二人突地一个照面,都不约而同硬生生地收住了招式。 “大嫂?!” 惊愕中的阿诚一把将汪曼春拉至方才藏身的檐下:“你不好好守着大哥,来这里做什么?” “刚刚那两枪是你放的。”汪曼春蹙眉问:“朱徽茵,也是你从阿五那里找出来对付姚正阳的?” “不。”阿诚摇了摇头:“我赶到小阁楼的时候,朱徽茵已经在那里了,正死死逼问姚正阳那些材料的下落。” “结果突然遭遇包抄,朱徽茵带着姓姚的来不及撤离,幸好有你帮他们脱身。”汪曼春心下了然。 “没想到差点伤了你。”阿诚懊恼不已:“本来当时那种情况,由我押姓姚的走,机会要大很多。可偏偏朱徽茵就像疯了一样,说什么也不肯。” “她是在保护你啊。劫持公安部来的肃反主任,这种事怎么能跟你扯上干系?” 汪曼春黯然叹了口气:“这姑娘的心思我明白。毕竟那些材料是她写的,说好夺取证据上告中央,将这些人的真面目昭示天下,半途却被我私自拿去作了交易。她现在再怎么试图翻供,也改变不了这些白纸黑字的指控,所以拼了命也想把材料夺回来。我叫阿五将她秘密软禁,就是怕她会做蠢事,谁知她怎么又能脱身?”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蓦地联想起手术室外那两人的窃窃耳语和之后再没出现的郭骑云,不由恨得直咬牙:“一定又是疯子派他副官干的好事!” “疯子也想保护你,拿回那些黑材料啊。你就别怪他了。”阿诚难得地为毒蜂说了句好话。 汪曼春微一沉吟,急匆匆道:“阿诚,我是被正式看管待审的人,不好公然露面。目前还没有针对你的拘捕令,你赶紧替我去趟江湾路的驻军部,给疯子捎个信……” 王天风这一晚几乎要被气晕了。 先是郭骑云垂头丧气地来报告,朱徽茵竟趁其不备甩掉了他不知去向。紧接着便是于曼丽,梨花带雨地抹着泪求他派人去找汪曼春。这107的一正一副两位所长,还真是脾性相投心有灵犀,赶在一起地给他制造惊吓啊! 旷野荒郊,夜沉如墨。 七窍生烟的军情部长坐在疾驰的黑色轿车内,森寒着脸一言不发。 “部长您别急,会找到的。”郭骑云忍不住低声安慰。 “不急?”王天风瞪眼怒道:“那两个疯女人落在人手里还有活路吗?你叫我不急?” “没,没这么严重吧?”郭骑云愣了愣:“就算被抓,也还有一连串的法律程序呢。” “你当他们是傻瓜吗?上次被咱们截了一回,这次还会给咱们留机会?”王天风几乎是在咆哮了。 郭骑云细细一想,愈发得慌乱无措:“那咱们,那……” “那什么那,再开快点!” 焦躁不耐的催促声中,郭骑云将油门一踩到底,车子飞云掣电般冲向黑暗远方,扬起一路漫天尘土,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