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想起来,我还有些晕晕乎乎的。 只记得那日他从屋里疾步跑了出来,笑容明朗,黑亮的眸子带着迫人的热切。我瞬时红了脸,额上都微微发起热来。 他牵起我的手,我知道自己的掌心都是出汗后的滑腻,肯定特别恶心黏糊,他却没有察觉一般,问我道:“是不是走的累了?”还未等我回答,他又歉疚连忙解释:“我原想立刻去看你的,只是你父亲多少有些不喜欢我,只叫我在这枯坐了半日,别生我气。”说罢便拉着我越过明七进屋,也不管我乐意不乐意。 我用力抽手,哪知他却更用了力气,任凭我暗里怎么抠挠都不管用。 “傻丫头!”我心里一急,扭身去瞪傻丫头。平日里对着我理直气壮的教训唠叨,这会儿我被人欺负了你倒只管看戏!傻丫头却和没看见似的,依旧垂头站在明七身后。 适才已经在明七面前失了礼数,只是丢些面子罢了,没甚大不了的,明七也不似那些爱嚼舌根子的下人到处去败坏我。可如今是在槿荣院里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我可不想被唾沫星子淹死。 万一再传到爹爹那里去,他会不会又是几年不来看我…… 一着急一委屈,眼泪就控制不住地要往下掉,“你放手!我们很熟吗!混蛋!”另一只手挥舞着就朝他面门甩了过去。 “啪”一声脆响,惊飞了爹爹养的几只八哥。 这一下谁都没有想到,我也不敢相信他居然没躲,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拍在他脸上。 “娅娅!” 我正僵着手不知该不该道歉,忽地耳边响起一道威严醇厚的男声。 是爹爹,是我想象中爹爹的声音! 我刚要委委屈屈地跑过去和爹爹控诉此人的暴行,爹爹却先开口了。 “这就是你学了四年的礼仪举止?如此不贤不淑,是谁教你的!”他色厉内荏地看着我,好似在批评一个犯了错的下人,而不是安抚六年未见满心喜欢着爹爹的小女儿。 不贤不淑…… 这四个字对我来说好似晴天霹雳,叫我浑身冰冷僵硬动弹不得。 “哎,听说了吗?” “当然知道了,果然什么样的娘教出什么样的姑娘,一样地不知检点。” 脑子里乱哄哄地好似有人强按着我去想去听那些话,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她们都在笑,唯有我在哭……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我不似方才泼辣,整个人呆呆傻傻地站在那里不动也不说话,牵着我手的男人大力捏了一下,简直想要把我的手捏碎!疼痛让我一下清醒过来,我使劲憋了憋马上就要汹涌而出的眼泪,吸了吸鼻子,用冷淡的声音说道:“不肖女儿见过爹爹。” 心里的欢喜雀跃和此时的伤心绝望一刻不停地翻涌拍打,我觉得脖子往下的地方都好似被人拿敦实的木板使劲抽了百十来下,已经钝化麻木了。 “顾大人,我和悦儿闹着玩呢!”那人总算有点眼力劲儿,松开了手恭恭敬敬地作揖道。 谁跟你闹着玩儿的!我心里一声咆哮,却连开口都没了气力。 “好了好了,年轻人嘛,嬉笑打闹也是正常的,顾兄的家教也着实严厉了些。” 有人在一旁帮着打圆场,但在我听来全是另一重意思在里头。 果然爹爹语气更坏了:“没有一点儿女儿家样子!果真顽劣不堪!”说完甩袖就径直进了屋,不愿再多看我一眼,更别提六年来我时时梦想着的一句温柔话语了。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屋,不是因为臊的慌,而是这么多年的期盼一瞬间成了笑话,如同冬日里空空荡荡的屋子,一阵阵阴寒刺骨的狂风来回扫荡着我,鞭打着我,我甚至觉得自己下一刻就会死去,再没有这些叫我绝望的事发生。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的顾家,等我回过神来已是半个月后的事情了。说来可笑,因为爹爹心死的我,居然是因为傻丫头捉了一只麻雀逗我玩儿才活过来的。 我想,生性顽劣不贤不淑,我至少当得一半了,倒也不算太过冤枉。 我抬眼去看,今日日头甚好,照在身上脸上暖融融的,正是歇觉的好时节。 阳光洒在傻丫头黑亮的发辫上,就像那人的眸子一样,“小姐你看,它长的可真丑。”她低头对我道。 “放了它吧,傻丫头,怪可怜的。” 我冲傻丫头轻声说道。倒不是我性子温柔,确实是身上没有力气。 傻丫头大概是没想到我会有所回应,一怔愣间,麻雀翅膀伶俐地扑哧飞了。 “小姐,你回神啦!”傻丫头顾不得它,喜笑颜开地来着我问。 我点头,有很长时间,我没说话,她也不开口。 这丫头果然是有些傻劲儿,不该说的她一个字儿也不会说,但我不明白的是,在我身上到底有什么不该说的束缚着她? 半晌,遥远的地方传来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久久未停。 它归巢了,正和别人分享生还的喜悦,我想。我也再次活了过来,但没有喜悦,只有百无聊赖的困乏。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我问道,“为什么只有你和我离开顾家。” 我没有问为什么会离开,这些原本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东西,现在一点儿也不重要了。 就像爹爹一样,他曾经对我那么重要,但是如今我只想知道,为什么老妈子没有一起离开,为什么只有我们。 傻丫头还是不说话,默默从随身的食袋里拿出几块点心,递了过来。 我已经不是孩子了,但我还是胡乱地塞进嘴里吃起来,此后我不想拒绝任何一个好意为我着想的人,因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失去她。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 忽然有人走进院子,朝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