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年来我过的着实痛苦不堪,已经连晒太阳的兴致都没了。 实际上,我现在无比憎恨并且时刻在诅咒它。因为如果没有太阳,天就会黑,那么我就可以躺在床上闭眼睡觉,根本不用做针线,不用学老妈子那些稀奇古怪的闺秀礼仪,更不用读很多我母亲遗留的书籍。偷偷告诉你,我认识很多字,但是我并没有如同顾家其他孩子般上过家学。老妈子说这叫宿慧,说明我有慧根。 虽然我不喜欢过这样的日子,可是傻丫头和老妈子却很高兴,为着她们高兴,我又想大不了一辈子这样,只要老妈子不抹眼泪傻丫头不无辜地盯着我看就行。 所以我每天都生活在诅咒阳光和自我牺牲之间,满脑子浆糊的过日子。 直到这一天,明七又来找我了。 “悦姑娘,老爷请您去槿容院一趟。”明七在老妈子面前总是装作一本正经的,他恭恭敬敬地在院外自己通传了一声,看我龇牙咧嘴地拿着针线,只远远地见了礼,并不靠近。 明七叫我悦姑娘,而不是小姐,这叫我越发觉得他神奇。 他如今不像往常那般偷偷对我挤眉弄眼,倒是尊卑有序,大概是因为老妈子对我的举止言语越发管的严厉起来,对他也是十分苛责。 我一听这话,连忙扔了手上的家伙,笑嘻嘻地就要跟他走。 “娅娅。”老妈子忽地说道,“既然要去槿容院,想必是要见长辈的,傻丫头,伺候小姐去换身衣裳。” 我不免有些不高兴,我为了你们开心吃了这么大的苦头,你们倒见不得我高兴一小会儿!但是想想也对,这六年来我几乎没见过外客,甚至连院子都甚少出去的,自然不能穿着一身便服,我是高兴过了头忘了这一茬了。 瞧着明七似笑非笑的模样,我有些脸红又有些气恼自己。 明七和洒扫婆子都知道我这四年跟着老妈子和傻丫头学本事,虽然他们嘴上不说,心里怎么想的我却知道。无非就是跟着一个痴老的婆子和呆傻丫头学东西,学的也不过是些傻事罢了! 我心里早下了决心,要学出个人模人样来给她们长脸。 可是如今一听能去槿容院找爹爹,立马把她们教的忘个精光,这不是更让人瞧不起么! 于是我乖乖跟着傻丫头回屋去换衣裳。 那些正服穿起来可麻烦了,我被傻丫头折腾的不轻,也不知过了几盏茶的功夫,只留傻丫头在屋里收拾,自己气喘吁吁地往外走,却正瞧见老妈子和明七在一块说话。 他们在说什么?我心里疑惑,不由凝神去听,脚下步子也放慢放轻了许多。 “果然来了么?” 老妈子叹口气,像是无奈中松了口气的模样。 明七闷闷的声音传来,听起来有些嘲讽不屑,“可不是,不过是想攀个高枝,倒也难为他拉的下这个脸,如今也是说小不小的六品武将,不想着安生做事,净惦记这些了。若不是有郑亲王的提携重用,老爷哪至于和他周旋,” “我年岁大了,跟着也是拖累,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总之,看在这些年的情分上,你帮帮小姐吧!” 他们说的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我越听越糊涂,但好在如今年岁越大,很多事也明白了。 比方说,我知道不准明七摸我,也知道呵斥洒扫婆子,还会叫明七带些针线去槿容院,讨老祖宗和爹爹喜欢…… 所以现在我对明七这番话是十分不同意的。 人各有志,有人想靠本事吃饭,有人喜欢投机取巧,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活着,只要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就犯不上什么大志小志,什么道德或者不道德的。 再者说,人家得了郑亲王的赏识,并且知道借势,那也是人家的本事,换你你行吗? 虽然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我心里还是十分为他不平,觉得明七也没什么特别的,还不是和别人一样,说些烂俗的话出来。 因为这个“他”,六年间明七在我心里根深蒂固日益高大的形象轰然倒塌,我不仅不难过,还上去恶狠狠地踹了两脚。 话说到这里,老妈子半瞎的眼一瞬就看到了我,欲言又止地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对明七嘱咐几句帮着照顾我的体面话,待傻丫头收拾了一个大包袱出来,又对傻丫头道:“照顾好小姐,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你作甚么背个包袱?”我问傻丫头。 傻丫头不说话,我以为她是打算去那边接着做针线,就没再问。这丫头,这几年针线做多了,脑子都成了一根线了。 我便随着明七往槿容院去了。老妈子站在院子里一直看着我走,倒好似我一去就回不来了一般,叫我有点心酸。 我对老妈子挥挥手,“奶娘,外头冷,你回屋去!有明七和傻丫头在呢,我是去见爹爹,见完就回来,不出门。” 老妈子连连点头,嘴里应着“唉唉”,脚下却不动,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的场景有些凄凉,身子也摇摇欲坠似的站不稳。 我这才猛然意识到,老妈子真的太老了,已经到了走不动几步路的虚弱。 “奶娘!”我突然转身跑了回去,冲到老妈子怀里就蹭,差点把她撞到在地上。老妈子紧紧搂着我,抖着嘴唇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浑浊的双眼里似乎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许久,我才红着眼睛重新跟着明七走了。 我不想哭的,从小我就不爱哭,可我还是没忍住这汹涌而来的泪意,真是的,不过是出个院子而已,做甚么生离死别一般! 槿容院在西边,我的院子在东边,隔着小半个顾家的距离,这么一路走过去,绕是我整日上蹿下跳的体力也有些吃不消。 好在我倒下之前,终于到了。 虽然六年没有来过这里,我却没有东张西望的心思,只想早点见到爹爹就回去陪老妈子。尽管喜欢爹爹,这也是我这么多年第一次即将见到他的时刻,但我不想让老妈子一个人在院子里等我太久,我更喜欢老妈子。 槿容院的人都认识明七,也没人拦问,但我还是感觉到了所有人的视线都在我身上打转,也是,被冷落这么多年的嫡女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难免被人打量猜测。 这时,屋里有人疾步奔了出来。 “爹爹?”我瞧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心里直犯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