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满大了吧?护士山本疑惑道。
不折不扣是个糟老头。牙牙保证。
老头子真能干。
不是辣妹,而是找森女下手。这不是一般人,是行家。暴龙藤井感叹。
就是啊、就是啊。牙牙大表赞同。
桑幸默默观察,发现在文艺社成员眼中,性骚扰似乎不是值得吵闹的问题。不过,马泽教授性骚扰学生,应是真有其事。话说回来,桑幸还是搞不太懂什么是森女。
隔天星期五,桑幸在研究室上网检索ikipeia的森女条目。
上面写着,森女是以宛如漫步在森林中的女孩为主题,喜好温暖氛围物品的少女嗜好,也指这一类的时尚打扮,反映在装扮方面,多为精致的字型复古碎花宽松洋装,搭配裤袜与平底鞋。
桑幸不是很明白,但看到森女会戴麦杆帽的部分,稍微有了点概念。总之,查出那个森女的身分是第一要务。桑幸如此想着,当天傍晚机会便主动找上门。
刚接到粕谷的通知,森同学去找马泽了。桑潟老师,拜托喽。鲸谷教授打手机联络桑幸。那不是森同学,是森女向鲶鱼大王解释毫无意义,所以桑幸没多说。
桑幸把相机放进口袋,步向东校区。
午后的偷拍
时间刚过五点三十分。
白昼已完全拉长,晴朗的天空仍蔚蓝明亮。桑幸快步穿过愈接近梅雨季、绿叶益发浓密的西校区,目送五辆喷出漆黑废气的大卡车震动着大地驶过,然后横越县道。
踏入东校区,左侧是枯燥无味的箱形建筑馆,右侧的红砖色建筑是世界和平馆。走进世界和平馆的一楼休息室,阳光透进可眺望操场的玻璃门,乍看时髦、毕竟还是千叶的廉价桌子旁,学生三三两两地嗑零嘴,边聊天或玩手机。
桑幸穿过学生堆,绕过自动贩卖机区,走到休息室后方。那是一个类似门厅的空间,再进去是举办入学典礼等活动用的大会馆。
三道木制大门全关着,会馆不像有活动。左右两边都有楼梯,桑幸选择从右边上到三楼大厅。此处也有两道木门,通往二楼观众席。
桑幸没打开木门,而是走近楼梯旁的小铁门,像提心吊胆的兔子般东张西望,确定四下无人后,从外套内袋掏出钥匙。这是鲸谷教授连同数位相机一起交给他的,除了世界和平馆后门的钥匙,还有好几把钥匙套在一起,应该是鲸谷派的职员偷打的备份钥匙吧。
桑幸按鲸谷教授的指示,挑出贴着手写标签2通道的钥匙,打开铁门,走进一看,有座狭窄的楼梯。确认这就是目标的楼梯后,他关上门,眼前顿时一片漆黑。桑幸往墙上摸索电灯开关,却找不着。明明只要先开门,利用外头的光线找开关即可,但轻举妄动,被人抓包就惨了。此时,桑幸才发现自己如此害怕。
我在紧张吗?桑幸想说服自己不是在做坏事,却不禁产生偷拍算不算坏事的疑惑。如果有人问你在做什么,不是很难回答我在偷拍吗?忽然,门外传来话声,更不好开门。
可是,暗成这样,根本一步也无法前进。桑幸烦恼着,是不是该回去拿手电筒?蓦地,他想起手机,从口袋掏出一看,液晶荧幕的亮光完全能取代手电筒。我怎会这么机灵?搞不好能改行当秘密谍报员。桑幸想着愚不可及的事,爬上陡急的楼梯,短短的通道尽头又是一道门。
桑幸以贴着调光标签的钥匙开门,这似乎是照明和音响的调整室。左边有玻璃窗,望向窗外,可看见无人的舞台和观众席。
桑幸依鲸谷教授的指示,继续往横长形房间入口另一侧的门走去。这道门没锁,轻易便能打开,里面是收藏照明器具和麦克风等道具的小仓库。室内微亮,角落有扇放下百叶窗的窗户。
桑幸走近窗旁,压下百叶窗的叶片窥看外头。
耸立眼前的是馆的米黄墙壁。原来如此,馆四楼的北面窗户,恰恰与视线同高。八扇窗排成一列,右边第三扇窗内就是马泽教授的研究室。角度刚好,距离约五公尺,的确非常适合偷窥。
马泽研究室的百叶窗开着。桑幸暗暗想着,玻璃窗后忽然出现某人的后脑勺。在斜射的夕阳下,光秃的头顶闪烁着橘光。斑白的发丝环绕发光的秃头部位,乍看犹如独眼妖怪。
桑幸感觉似曾相识,记起水木茂注:水木茂一九二二,日本漫画家,为妖怪漫画的第一把交椅,作品以鬼太郎最为知名。的漫画中有相近的角色。那是什么妖怪?桑幸努力回想着,边继续观察。当然,这个秃子就是马泽教授。话说回来,他的头真是闪亮。即使拿砂纸打磨上油也不一定会如此闪亮。虽然背对窗户、面向办公桌的姿势稀松平常,但大辣辣地把秃头暴露在世人面前,未免太不知羞耻桑幸一面赞许,一面以美学及公众道德观点批判时,森女冷不防登场。
那个人从右方出现,在马泽教授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侧身坐下。由于教授的秃头和百叶窗遮挡,看不清来者的模样。尽管如此,桑幸仍能判断那就是森女,因为对方穿玉蜀黍色洋装,戴着缎带帽。那叫渔夫帽吗?像是帽缘较短的麦杆帽。以森女为关键字搜寻时,桑幸看到戴这种帽子的女孩图片。
森女坐在沙发上,似乎在和马泽教授交谈,两人并未抱在一起或更进一步。夕阳洒落研究室,唯有独眼妖怪的秃头发亮,四周一片昏暗,瞧不出森女的长相。总之先拍照桑幸从口袋取出数位相机。肉眼看不清,机械或许能捕捉到某些线索。况且,无论如何,都必须向鲶鱼大王出示认真办事的证据。
透过百叶窗缝隙,桑幸把相机对准外面,镜头拉到最近,准备按下快门时,胸前口袋突然传出锵锵锵啦锵、锵锵锵啦锵的热闹音乐,简直吓坏他。原来是手机来电。桑幸一阵狼狈,以为是马泽教授发现他在偷拍,打来警告,胆子吓得缩成豆子大,但那是不可能的。他慌忙取出手机一看,荧幕显示为鲸谷,是鲶鱼大王。
桑幸一向设成静音模式,不过,这阵子鲶鱼大王常打手机找他,万一漏接不太妙,所以切换成一般的响铃模式,才会在机密行动中大声响起。反正,得先把锵锵锵啦锵、锵锵锵啦锵关掉才行。继续响下去,搞不好马泽教授会听见。然而,桑幸不晓得该怎么关掉铃声。最近的机器功能太多,难用死了桑幸处在文明论式的愤怒中,担心会有人间声寻来。想到会被指责啊,桑幸你在偷拍吗?并遭到逮捕,桑幸一阵慌乱。呜噢噢噢噢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即将陷入恐慌时,他发现只要接起电话就行。
那边情况怎样?鲶鱼大王以粗哑的嗓音问。
我正要拍照。桑幸压抑愤怒,极力冷淡回话。
这样啊。马泽和森同学在干嘛?难道是……我猜猜,桑潟老师坐在特等席,准备欣赏香艳刺激的好戏吗?欸,这就叫意外的甜头吧,噗哈哈哈。
我要宰了你。桑幸双眼炯炯发光,内心的湖沼唐突地浮现一个疑问: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当大学教师的?
总之,万事拜托啦。
鲶鱼大王只说几句就挂断电话。桑幸仍杀意鼎沸,想像着破口大骂谁要干这种事,去你妈的!把相机砸到鲶鱼大王的油滑脸上的画面。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根本没那种胆量。
他是为了什么当大学教师的?答案很清楚,是为了餬口,为了免于饥饿苟活下去,别无可能。桑幸内心一阵悲哀,确认单纯明快的事实后,明白自己只能死赖在大学里,所以任何情况都能忍耐。我会忍耐给你看,就算叫我趴在地上舔粪也照做不误桑幸露出卑劣的笑容,在灰尘漫天飞舞的仓库里拿起相机。此时,森女打开研究室的门,步出走廊。
来不及惊呼,森女已从室内消失。偷拍失败,都是鲶鱼大王害的。可是,没空拖拖拉拉,首先应该揪出森女的真面目。桑幸急忙离开窗边,循来时路从国际和平馆跑到馆的正门入口。途中,由于门锁打不开,花了点时间,但要是顺利,应该能逮到森女。恰逢下课时间,学生们不断地从四角箱中流泄出来。
森女离开马泽研究室后,不一定会直接回家。不过,看到森女的帽子,桑幸总觉得她会回家。不怎么可靠的直觉告诉他。森女就是要回家,才会戴上帽子。
令人开心的是,唯独这次,桑幸的预测成真。在从楼梯间往正面玄关走来的学生堆中,他发现森女。
太好了!桑幸在内心比出胜利手势,却不晓得下一步怎么走。森女应该是国际交流系的学生,跟他没关系,也不能突然上前问:你是什么来头?不过,直接拍对方照片会被当成变态吧。虽然没自信,姑且先把那张脸烙印在视网膜上,事后再翻学生名册确认桑幸暗下决定后,突然一阵错愕。
另一个森女出现。此人也穿长及脚踝的洋装,戴渔夫帽。刚这么想,又出现第三个森女。接着看到第四、第五个森女时,桑幸当场傻眼。
在灿烂的夕阳照耀下,逆着前往公车站的学生人潮伫立的桑幸,终于悄悄迈出脚步,折回自己的研究室。
这段期间,桑幸看到的森女多达十二人。
两把钥匙
隔周的星期一,该年气温首次来到三十度的这天,桑幸一早就心情沉重。
当然,这是老样子了,自上小学以来,非假日的星期一,桑幸从未开朗过。
前一天的星期日,桑幸参加由当地情报志得知的社区节庆活动,在蔬果摊几乎免费取得虫啃的高丽菜和长歪的小黄瓜,然后,踩着自行车前往夕阳超市的即期大拍卖,同样近乎免费地买了无骨火腿和昆布佃煮等食材。傍晚,腌小黄瓜时,他拿火腿取代鲜肉,细心熬煮高丽菜咖哩,度过极为充实的一天。正因如此,星期一早上益发空虚。
再加上,今天得向鲸谷教授报告偷拍失败,实在痛苦万分。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光想像鲸谷教授以大阪腔嘲讽的画面,桑幸柔嫩的自尊心便热辣辣地发疼。没想到你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桑潟老师,我看你连拉完大号自个儿擦屁股都不会吧?是的,我从不擦屁股,最近都是用免治马桶嘛就算回嘴都显得空虚。
追根究柢,偷拍会失败,都怪你好死不死在那种节骨眼打电话来桑幸在想像中抗辩。嗄,还找借口?大学老师每一个都超会耍嘴皮子,开口闭口就是研究很重要,又臭又长,是在研究借口学吗?鲶鱼大王咕溜溜地转动那双分离式眼中的黑眼珠,宛如盯住猎物的变色龙。
反正我就是没出息、没路用、废柴到家,你要怎样?想像中的桑幸,一如往常飞快就豁出去。桑幸的自尊心异常肥大,就像体型肥胖的人容易生病,桑幸的心灵也极端脆弱。所以,不赶紧用豁出去或其他方法抚平创伤,很可能会完全崩溃。
早上,从梅森乔布尔公寓骑自行车上班途中,桑幸以古怪的节奏即兴唱着:啊,我真是没出息,啊,我有够没出息,没出息啊没出息。进行两堂疑似讲课的行为后回到研究室,在纸上胡乱涂鸦鲸谷大白痴、鲸谷大笨蛋打发空档,再拖着沉重的脚步前往馆他得去参加午休时间召开的招生委员会。因为这场会议,他才一大早就心情沉重。
十二点十分开会,包括桑幸在内的八名教师,聚集在馆二楼小会议室,没聊天也没互动,每个人都神情空洞地坐在字型桌旁。委员会的基调一向是沉滞、疲劳、无精打采,一方面是桑幸等各名教师的个性使然,关键原因仍出在委员长鲶鱼大王身上。简单地讲,这场会议是鲸谷教授的个人秀,也是自认在教授会遭冷落的他,发泄不满的场所。
会议中发言的主要是鲸谷教授。他的发言九成是在揶揄和批评马泽教授底下的主流派教授群多么无能,剩下的一成则是让人笑不出来的冷笑话。招生委员的工作由众人分担,尽管满腹牢骚,平日仍完成各自的职务,却还得被逼着听鲸谷委员长演讲,没人吃得消。气氛会如此沉滞,也是理所当然。
鲸谷委员长迟到五分钟左右,像海边的螃蟹般匆匆移动两腿进入会议室。嗨哟嗨哟,各位辛苦啦鲸谷教授拿手帕擦脖子上的汗,活像营业所所长似地招呼后坐下,宣布开会。他劈头就表示有事情要报告,接着说今天拿到五间邻近高中的学生名册。大概是向名册贩子买的东西送达了。
虽然花了点钱,但只要有名册,等于胜券在握。名册的用途多到不行。鲸谷教授高声告知,六月中旬会拿到其余三十校的名册,他计划在暑假期间,利用这些名册举办一场大型招生活动。委员们闻言,痛苦地想到热得发昏的酷夏,如遇强风的向日葵垂头丧气,准备聆听即将展开的漫长演说。意外同时令人高兴的是,鲸谷教授居然说那么,请各负责人报告进度,迅速进入会议流程。
报告约五分钟就简单结束,接下来是演讲吧委员们又要垂下头时,鲸谷教授居然说今天到此为止。众人都吓傻了,难以置信地呆愣半晌。喀哒作响,一名教授倏然推开椅子站起,小腿不小心撞到桌脚,于是边抚着小腿边跳向门口。以此为契机,其他教师也争先恐后地挤到门口。
平安逃出走廊的教师们如鸟兽散,享受悠哉度过午休的幸福。当中却有一个不幸的人,那就是桑幸。
鲸谷教授叫住桑幸:桑潟老师,过来一下。鱼群遭到鲨鱼攻击,哇地一哄而散,只有一条鱼落入鲨嘴,那就是桑幸。跑慢一步被狮子抓住的斑马,那就是桑幸。
桑幸被带到馆四楼的招生战略室。做为鲸谷教授领土的办公室,进门后的右侧空间摆着行政人员用的办公桌、影印机和档案柜,中间则是会客沙发。此刻,不见行政人员粕谷惠的人影。
办公室左边三分之一以屏风隔出另一区,摆着鲸谷委员长的办公桌。桌上有一台荧幕,但不是电脑。即使会按计算机,鲶鱼大王也跟电脑这种笨重的机械绝缘。办公桌上放的是电视,且是用九百八十圆在廉价商店买来的类比电视,他相当引以为傲。有空时,鲸谷教授会观赏水户黄门注:江户时代的水户藩藩主德川光圀曾任黄门官,世称水户黄门,流传有许多事迹。以水户黄门为主角的古装电视剧脍炙人口,描述他至各地微服出巡,除恶扶善的故事。等节目。附带一提,日本文化系研究室所在的馆,没有收讯设备。
上次的拍照行动失败了。刚在鲸谷教授办公桌旁的圆椅子坐下,桑幸便先发制人。
喏,我很没出息吧?一点屁用也没有吧?他傻笑着,切换成最擅长的耍赖模式,等待镇坐在办公桌前的房间主人开口。
这样啊。嗳,反正已知马泽在性骚扰学生,总有机会的。辛苦了,下次再请你帮忙。
原本预期鲸谷教授嘴里,会迸出斥责、揶揄、挖苦、断罪等内容,桑幸大感意外。
这些事只能拜托桑潟老师,我没有其他同志了。从丽短时代,我跟老师就一直是同伴,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桑幸不记得自己何时变成鲶鱼大王的同志。可是,对方以异于往常的感性语调恳托,又宽容地原谅他的失败,桑幸不禁感激涕零。这一生从未被如此宽宥、依赖,桑幸差点掉下泪。
然后,今天找你来是有别的事。鲸谷教授起身,要桑幸一起去右侧的行政办公区。档案柜旁有个小冰箱尺寸的灰色金属箱,鲸谷教授蹲下,问道:
你觉得这个如何?
不管怎么看,那都只是常见的办公室简易保险柜。
是保险柜呢。桑幸说出眼中所见。鲸谷教授从胸前口袋掏出钥匙,插进简易保险柜的锁孔,得意洋洋地解释:
这是刚刚送到的,得考虑一下保全措施嘛。总不能任人随意拿走东西吧?这里无法信任的人实在太多。
这里指的是馆吧。的确,四楼还有马泽等国际交流系教师的研究室。招生战略室根本是深入敌地的支城。
其实,我想要更正式点的保险柜。不过,嗳,聊胜于无吧。
鲸谷教授打开保险柜门,毕恭毕敬地取出4尺寸的褐色信封,里头似乎就是撒下大把银子买来的学生名册。鲸谷教授抱着信封,回到左边的办公桌,又从抽屉取出钥匙。简单的金属环上挂着两把钥匙。
一把是这间办公室的钥匙,另一把是保险柜的钥匙。备份钥匙只有一副,我不想多打,得严加防范嘛。上午厂商送保险柜来时,马泽用这样的眼神直瞧着。
鲸谷教授说着这样的眼神,手指大大扳开左右分离的眼珠子的上下眼皮。在桑幸看来,那是愚蠢到家的举动。
持有保险柜钥匙的,只有我和桑潟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