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谷教授递出钥匙串。桑幸接过后,心脏突然怦怦跳,就像收到外遇对象交给他公寓钥匙一样这么形容未免太牛头不对马嘴,但实际上,接到钥匙的那一刻,桑幸甚至浮现失身给鲶鱼大王也甘愿的想法。紧接着,脑中立刻响起嘎啊啊如野猴般的惨叫,不过,他的心脏确实正不可思议地兴奋乱跳。
难不成我喜欢鲶鱼大王?我爱慕鲶鱼大王?桑幸自问,背脊发凉的同时,不得不承认心头有种倒错的疼痛。
说桑幸有着不胜之态,或许不夸张。如果鲶鱼大王有那个意思,桑幸可能会脱离以自家发电为中心的性生活,踏入新的性冒险。搞不好他会航向人生未知的大海,成为桑幸20版。然而,算值得庆幸吗?将一切事物视为欲望饵食的鲶鱼大王,那双比目鱼眼似乎根本不把桑幸当对象。
桑幸松口气,嘴里重复低喃着千钧一发、千钧一发。
与名册的遭遇
十分钟后,桑幸离开招生战略室,进入馆四楼的厕所。
虽然不急,但他想大个便再走,因为馆的厕所很干净舒服。桑幸研究室所在的馆老旧,且厕所是蹲式的,于是,为了实践大便就去学校大,桑幸特地远征东校区的机会并不少。
在马桶间的马桶坐下,褪下裤子后,桑幸查看鲸谷教授交给他的信封。转开封绳,拿出文件一看,确实是名册。私立学校包括清兴学园、木更津女子高等学院、房总经济大附属高中,东金西高中、九十九里商业似乎是公立学校。这好像是把电脑列印的文件再影印而成。每所学校的字体和格式都不一样,应该是从各校的电脑档案直接印出来的。至于是什么人、如何弄到手,不知道才是明哲保身之策吧。
每校的资料都是一到三年级所有学生,假设一校有五、六百人,总计就有三千人份。桑幸拿著名册,深深叹口气。鲸谷教授刚指示他把这些资料输入电脑。
鲸谷教授提到,听说把名册输入电脑很方便?于是,桑幸得意洋洋地表示,只要输进,套入贴纸标签栏,贴到信封就行,他以前在学会的行政工作中做过。不料,鲸谷教授丢出一句那你来弄吧,桑幸顿时慌了手脚,建议交给行政人员比较好。鲸谷教授同意,但行政人员忙着下星期的暑假企画及高中访问的准备作业,分身乏术,希望桑幸先动手。桑幸不死心,试图摆脱麻烦差事,挣扎地说至少该分配给招生委员一起做,鲸谷教授十分认同,不过,即使分工合作,名册也不能影印。
不能影印?
是的。向名册贩子买来的名册一旦外泄,可能会引发问题。这一点,名册贩子严重警告过,千万不能随便影印乱丢,必须严密保管。我特地把名册收进保险柜里,就是这个缘故。鲸谷教授告诉桑幸,最近还会拿到其他高中的名册,那些会交给其他委员输入。桑幸等于必须单独负责一开始的五校名册。
这种枯燥的作业,不是参谋该做的事!桑幸愤慨不已。但问参谋的工作是怎样的工作,他也毫无头绪。
输入三千人份的名册,实在教人发昏。如果输入一个人要一分钟,就是三千分钟。三千分钟……五十个小时!过度惊愕导致便意飞到九霄云外,桑幸踉跄离开厕所。抱着装名册的信封等电梯时,忽然有人站到他旁边。
令人吃惊的是,这个瘦小的秃子,无疑就是鲶鱼大王的不共戴天仇敌马泽教授。
桑幸走进电梯,马泽教授跟在后头。桑幸觉得似乎对上视线,便微微点头。之所以微微点头,是考虑到万一对方无视他,还能自我辩解那不是在点头招呼。幸好,马泽教授同样颔首致意,让桑幸放下心。
今天很热呢,简直就是夏天。马泽教授还出声寒暄,桑幸更是惊奇。虽然和马泽教授在入试委员会上见过几次面,但桑幸不认为对方会把他放在眼里。桑幸的存在感稀薄,在校内尤其显著,尽管每次都出席各种委员会,却经常被人说你上次请假没来。
是啊,满热的。桑幸含糊地回话,马泽教授又问:
你是去招生委员会?
……呃,嗯,差不多。
这样啊,招生委员会喔。
……算是……吧。
此时,电梯抵达一楼,门打开。仅仅是短暂的对话,却有过多资讯在桑幸的兔子头内剧烈闪烁。从马泽教授的遣词用句及表情等细节,他接收到某种危险讯息。就像平常软塌塌的软体动物碰上猎食者靠近,会咻地火远摆出防御姿势,只要有一丝可能危害安全的气息,桑幸的神经便会一阵颤栗,变得无比锐敏。
猎食者马泽教授问你是去招生委员会吗?,只能解读为你是去鲸谷教授那边吗?因此,刚刚的对话,桑幸的理解如下:
你刚才都待在鲸谷那儿吧?
我是在那里没错。
你是在鲸谷那里谋画要怎么谄害我吧?啊?是吧?
不是的。鲶鱼大王图谋不轨是事实,但跟我无关。由于先前的情势使然,我身不由己才参与其中,不过绝非我的本意。我的立场薄弱,不得不听命于他,还请多多谅解。
最后的……算是……吧的吧里,桑幸倾注如此复杂的思绪,并祈祷马泽教授能够理解,实在太强人所难。
桑幸晚马泽教授一步离开电梯。想起刚刚对话时,马泽教授那异样修长的睫毛如虫子般,在混浊如烂泥沼的双眼周围眨巴着的模样,桑幸不禁想把包括森女的事等鲸谷教授的阴谋,一五一十全盘托出。
无框眼镜深处,马泽教授那双散发暗光、充满猜疑的眼眸很危险。乍看宽厚温和,甚至是弱不禁风,没有任何一处令人联想到猛兽,然而,身为草原小动物的桑幸,本能地强烈警戒:这种生物有剧毒!
桑幸,你应该明白,鲸谷毁灭时,也会拉着你同归于尽。你们会一块被斩首示众,你懂吧?沉默中,桑幸感觉马泽教授如此恐吓。啊啊不行了,既然如此,干脆投靠马泽教授,请求他的赦免,磕头跪拜,直接倒戈吧桑幸认真思忖时,步出电梯的秃头教授回望桑幸,开口:
听说,桑潟老师是名侦探,对吧?
什么?桑幸一头雾水,嘴里一阵咕哝。老教授继续道:
我听柿崎提过。桑潟老师也认识吧?塔姆哥的柿崎。
这么一说,桑幸顿时想起。之前,塔姆哥的柿崎,带来一桩与春狂亭猫介的信件有关的谜题,被神神解开。柿崎误以为是桑幸的功劳,奉送与桑幸完全无缘的名侦探称号给他。桑幸紧跟在后,点点头。马泽教授又说:
名侦探啊,总觉得名侦探很恐怖。
这句话该如何解读?桑幸一脸困惑,随马泽教授一起走出户外。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大叫:桑幸老师!
转头一看,文艺社成员们坐在馆旁的几张长椅上。护士山本与辣妹早田挥着手。人家都叫了,也不能不理,于是桑幸停下脚步,轻轻挥手。马泽教授快步离开桑幸身边,前往停车场。啊啊,桑幸还在惋惜,马泽教授瘦削的背影与水木茂妖怪风的秃头已离去。桑幸后悔着,应该道别一声,但现下再追上去很怪。
长椅上的文艺社成员们向桑幸招手,桑幸放弃马泽教授走过去。今天木村社长也在,神神、牙牙、暴龙藤井等人坐在长椅和铺在长椅旁的塑胶布上。
桑幸一走近,社员便七嘴八舌地打招呼桑幸老师好。
天气不错,所以我们午休在外面开会。穿着平日的巴士车掌套装的木村社长说明。她的感冒似乎已痊愈。
桑幸漫不经心地应着哦,这样啊,然后问她们有什么事。没穿护士服的护士山本,高兴地回道:
没事,叫叫看而已。
没什么事。木村社长附和。
想说叫叫看,可能会过来。烫金发、化无敌眼妆的辣妹早田补充。
瞬间,咕哈哈哈哈哈的笑声响彻四周。
没想到桑幸真的过来!暴龙藤井开口。
一叫就来,是狗吗?牙牙吐嘈,哦,这好笑!又是一阵开朗的欢笑。桑幸杵在原地,仰望阳光灿烂的天空。
啊啊,夏天又来了。
真命天子
这天下午,桑幸在忙碌中度过。
下午第一堂课,桑幸再度进行类似授课的行为。三点是求职指导说明会,接着是入试委员会的讨论,之后的生活指导委员会议有当地居民代表前来,要求招募学生帮忙在秋季祭典抬神轿。这是当地神社的传统抬神轿活动,神轿上载着象征男性生殖器的御神体,俗称神轿,愿意抬轿的年轻女子逐年减少,社方十分困扰。或者说,过往居然有女生肯去抬那种东西,真不愧是权田市。
奔波一天后,桑幸终于能在研究室办公桌前好好安歇时,已超过晚上七点许多。不过,好好安歇的形容有语病。即使是这种时刻,忙着编辑同人志的文艺社成员仍盘踞研究室,离安歇的状态实在太遥远。不过,或许是时间颇晚了,坐在长桌前的只有护士山本、木村社长、辣妹早田梨花、神神,每个人都安静动笔,或在笔电输入东西。
刚刚鲸谷老师来过。木村社长报告。
哦,他说什么?桑幸问。社员告诉他,鲸谷也没多说就离开,八成是来监视名册输入作业的进展吧。这么一想,桑幸心里就不爽。
若是平常,桑幸早就直接回家,但社员开口邀约:桑幸老师要不要一起吃晚餐?仔细一瞧,长桌上摆着一只铝锅,似乎是什锦蒸饭。
这是我和神神在楼下的烹饪实习室煮的。木村社长说着,把饭舀进从实习室摸来的塑胶盘。耶,这样就省下一餐了!桑幸隐藏着内心的欣喜,说着谢谢,接下盘子。
本来还有汤,可是喝完了。喝茶好吗?木村社长问道,递出丢入绿茶包的杯子。桑幸拿电热水壶倒热水进去。
蒸饭里有红萝卜、竹笋和香菇,美味到桑幸差点惊叫:这是什么!
喏,很好吃吧?听到桑幸称赞,护士山本居功自傲地说。而且,这饭除了米,全部免钱。神神,对吧?
算是吧,神神头也不抬地应道。还是老样子,冷漠无比。
米是暴龙老家寄来的,调味料是学校的。护士山本更进一步说明。
竹笋是神神挖的,香菇是去年大伙上山采回来晒的。我也跟着去采哟。红萝卜则是农家不要的。可是,最关键的还是高汤。辣妹早田补充。
桑幸老师,吃得出高汤是什么煮的吗?木村社长一问,桑幸确实感觉高汤特别鲜美,米粒之间看得到白色的纤维质碎屑。是螃蟹吗?桑幸推测,得到猜错了的回答。
是蝲蛄。护士山本喜孜孜地揭开谜底。神神撕青蛙的脚当饵,在千本池钓来的。
千本池是学校与肥原车站中央的田地里,一座像贮水池的沼泽,桑幸看过孩童在那里钓蝲蛄和鲫鱼。居然混在那些脏小鬼里,拿青蛙当饵,钓蝲蛄做粮食,不愧是游民女大生神神。桑幸也会挖竹笋、捡农家丢掉的红萝卜等,但还没有到达钓蝲蛄的境界。我还差得远桑幸暗想着,感激地吃完什锦饭。
桑幸说声多谢招待。立刻打道回府像是讨白食的,至少做一点名册输入的工作吧,桑幸暗忖着,打开电脑。一方面也是鲸谷教授叫他下周交的缘故,不一点一点做,恐怕会来不及。
桑幸泡杯即溶咖啡,自言自语着我也处理一些工作再回去,取出名册,暂且从木更津女子高等学院着手。
每一班都依五十音顺序排列学生姓名。桑幸从1年班赤井结花顺序输入名字和地址,同时反刍起午休时间与马泽教授的对话。
塔姆哥的柿崎和马泽教授认识,桑幸颇意外。不过,世界很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问题在于,马泽教授那句名侦探啊,总觉得名侦探很恐怖,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嘴上说恐怖,应该不是认真的,但回想起发言者面露冷笑的模样,桑幸又觉得似乎有一丝真正的恐怖。这表示马泽教授害怕桑幸,也就是他对桑幸另眼相待的意思吧。被下任院长另眼相待,让人内心颇受用,足以供桑幸肥大的自尊心长出新的赘肉。
不过,不必说,关键是桑幸隶属马泽教授的敌对阵营。被对手评价虽然是敌人,但确实有本事,在落败后受到挖角的例子不是没有,然而,在这种情况下,胜利者必须有足够的雅量。桑幸不是很了解马泽教授,不过,光从任职垂乳根国际大学这一点判断,马泽教授绝对是心胸狭窄的人。桑幸认为,马泽教授无疑是会把投降者灭口、家族同党全丢进洞里活埋的类型。
这么一想,还是趁现在倒戈才是身为一个人应做的选择。此刻投入马泽教授的怀抱,会对鲸谷教授造成重创,必能获得马泽教授的肯定,若是顺利,或许还会被提拔为干部,甚至副手的位置都不是梦。想到这里,桑幸便迫不及待想付诸实行。
可是,鲶鱼大王会怎样?如果获得胜利的马泽教授,彻底抹杀鲶鱼大王就好了。但仅仅是院长选举落败,鲶鱼大王不会轻易死心吧。他一定会用鼻毛摇曳的鼻孔,继续呼吸垂乳根土里土气的空气。这么一来,属于同一学系,常有机会碰面的桑幸便十分尴尬。不,不光是尴尬。为了踹下对手,鲶鱼大王都敢不要脸地运用偷拍之类的肮脏伎俩,到时为了虐杀桑幸,不晓得会使出多么凶残的手法。
最棒的情形是,鲶鱼大王离开此处。若他放弃垂乳根,迁徙到其他沼泽,就太理想了。话虽如此,撇开垂乳根,实在不可能有学校会高高兴兴地接纳那玩意。鲶鱼大王应该会永远栖息在垂乳根的浊水中吧。他会埋伏在沼底的泥泞里,炯炯转动着那双距离太开的眼珠子,继续扑咬经过眼前的猎物,很伤脑筋哪。
当然,鲶鱼大王能死一死就太完美。不过,鲶鱼大王感觉是死不了。即使人类灭绝,鲶鱼大王似乎也会长存。干脆做掉他怎么样?桑幸忽然兴起这个念头。没错,杀掉他不就好了他轻浮地默念,渐渐感觉自己真的能杀掉鲶鱼大王。当然,那必须是完美的犯罪才行,因而桑幸继续输入电脑,一面幻想着各种杀害鲶鱼大王的手段。此时,鲸谷两个字突然蹦进桑幸的视野中,他受到一股冲击,心脏几乎冻结。
鲸谷绫香。木更津女子高等学院1年班10号。地址是海上郡饭冈町疎田一二四。
要是桑幸没记错,鲶鱼大王在奈良有房子,家人住在那里。他是单身赴任,住在习志野的公寓。所以,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