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使团前来燕国意欲何为,很快,莫云卿便知道了全部。 那是在春围开始的第二日。 当日,宇文池邀了莫云卿前去狩猎,女子狩猎不似男子,顶多也就是捉些兔子这样的小动物,因着是在外围,燕王很爽快地答应了,就连宇文池不带侍卫也默许了。 可是莫云卿未想过,会在外围碰到陆昭,也未想过,会和宇文池半路失散。 宇文池穿着红衣,在万绿丛中,最是乍眼,她说要去捉兔子的时候,莫云卿就靠在树边休息,不过片刻功夫,红衣却突然离开了视线。当察觉到不对劲再去寻找的时候,却遇见了陆昭。 “大师兄……”莫云卿几经犹豫,还是唤出口,“对不起。” 陆昭没说话,带着面具的脸,更难看出神色。 “不告而别,是我的错。”莫云卿叹了口气,将头放得更低,在陆昭面前,她总是这样,“可是,我必须回来。” “我知道,可是十九,我在生气。”陆昭沉着的脸,最终化作一句无奈的叹息,“如果今日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办呢?按照燕王的安排,成为新一任太子妃?” “不会的!”莫云卿的脸色逐渐黯淡下来,此刻,除了摇头,竟不知该做些什么,甚至连解释,都是那么无力,“不会的,我会想办法的……” “可是你,没有办法。”陆昭说着,轻轻摘下了脸上的面具,这张记忆中的脸,再次映入脑海,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如一阵风吹过,却席卷了莫云卿的心,“真到了那时候,那我呢?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莫云卿不断的摇着头,她的眼睛睁大,带着不可置信。其实,她并不过分意外面具下的这张脸,有多少次,大师兄带给她似曾相识的感觉。她意外的是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以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解决掉这些麻烦。是的,她没有办法,身为莫家的女儿,除了劝宇文境放弃,她竟然没有一点办法。 陆昭扯了扯嘴角,声音平淡:“我原是想等平南的事情结束就告诉你的,可是……”可是我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你回到燕国的消息,我知道燕王要为太子选妃,知道那个人十有八九就是你,可我还是赶来了。 陆昭的话没往下说,可是这一刻,莫云卿蓦然懂了:“大师兄,不,修远,所以,你是从什么时候知道的,我是说,我的身份?” “一开始。”陆昭轻笑,艳丽的眸子,染上了一抹霜,“十九,你真是个傻丫头。可你,为什么不肯信我呢?相信我能帮你解决这些麻烦呢?” “我……” 这段对话,在不远处的叫喊声中戛然而止。 “王上,猎得了,猎得了,是莫侍卫长猎得的。” 哥哥?莫云卿顺着声音走去,不知何时,陆昭也带上面具。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了王座之前。 跪在半中央的,正是莫云辞,他胳膊上的衣袖裂了口子,背却挺得笔直,身后背着箭矢,身前躺着的,是一只将死的黑熊,两人高,几人宽,作为这次的头筹,被他拿下来了。 燕王神色中颇是欣慰,与燕王同坐的,还有萧淑妃并陈国使臣。莫云卿环视一圈,总算在角落里找到了宇文池的身影,她一身红衣,躲在旮旯拐角里朝这边张望。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莫侍卫长可是继承了莫将军当年的英姿。”使臣朝这边看了一眼,丝毫不吝啬赞美之词,唬得燕王也跟着大笑起来:“本王之前说过,若是有人拔得头筹,便允一个愿望,无论什么。” 莫云卿轻笑着,她的视线在宇文池和莫云辞之间转悠,最后却停在了陆昭的脸上。 “臣自知高攀,想向陛下求娶一人,”莫云辞跪地,顿了顿,才道,“臣心仪九公主已久……” 他的话未说完,便被使臣匆匆打断:“莫侍卫长,这还真是巧了,我等此次前来,也是奉了我王之令,前往燕国求娶公主殿下的。” “父王!”红衣终于按捺不住从人群中窜出来,却听见燕王一声呵斥:“回去!” 燕王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呵斥最受宠爱的九公主,居然是在春围的时候,不用看,莫云卿就知道,在场的氛围一定十分微妙。莫云辞跪在中间,陈国使臣朝着燕王举杯,宇文池被喝退,留下不知所以的臣子家眷相互对视。原本的喜事,生生变成一场闹剧。 酒过,燕王借故离开,不安的预感,在心底陡然滋生。那个下午,莫云卿一直站在帐子外面,没有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快,莫云辞被调了职位,而宇文池也被许了封号——清河。她从帐子里出来的时候,整个人仿若都变得灰暗了起来,失去了朝阳般的色彩。 “今有九公主勤勉柔顺,风姿绰约,赐封号清河。为显我王圣意,愿与陈国永为交好,特派清河公主前往和亲。”传旨的宫人捏着尖细的嗓子,王座之下,群臣同欢。 依旧是红衣,却红得黯淡,衣角在微风中浮动,宇文池跪得笔直,双手轻抬:“清河——愿往。” 她说清河愿往,可是莫云卿比谁都清楚,她不愿去。她的嘴角在笑,可是莫云卿比谁都清楚,她不开心。这场春围,是闹剧,亦是悲剧,在绝对的权势面前,莫家,根本无从多说一句。 一腔思绪在心头萦绕,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莫云卿没由来的指尖发凉,在这送暖的春风中,心却如坠入了寒冰的万丈深渊。猛然间,想起了陆昭的那句“可是你,没有办法”,是的,若是燕王下令,她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王命不可违! 宇文池接了旨意待嫁,萧淑妃也不知何时离开了。莫云卿坐在帐中,全然失了兴致。其实宇文池走的时候,她有去送,可是,到了嘴边的话,却停在那双无辜的眼睛上,再也不知该接什么。 春围在这场联姻中,结束得很快,快到莫云卿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收尾了。因着公主远嫁,宫中皆在忙着这桩喜事,太子的婚事,倒是搁置了。 莫云卿接到消息的时候,微微苦笑,她不知道,这究竟是幸运,还是不幸。将军府再没见到那一袭红衣,在这肃肃府邸,仿若失去了灵气。 “小姐,门口来了两位公子,说是小姐故人。”浅碧知道莫云卿心情不好,连通传也带着分轻柔,“是上次跟着太子殿下来的两人。” “我知道了。”声音淡淡,莫云卿抬头,“请他们去前厅坐着吧,我随后就到。” 她打起精神,算起来,自那日一别,也有数日不见了。这几日将所有目光都放在了和亲一事,却忽略了陆昭和章引。 “十九?”章引似是有些不太确信,“真的是你?” “嗯,五师兄。”莫云卿点头,却听章引喃喃,“可我分明见过,你是男子。” 莫云卿转头看向陆昭,见他一副眼观鼻的模样,心中了然。还说呢,章引和她接触不少,甚至见过她女装的模样,为何就死心塌地地认定了她的男儿身。 “修远,陈燕和亲,选妃一事暂且搁置了。”莫云卿平铺直叙,“能说说,若是没有这档事,你打算如何解决吗?” 怪不得她怀疑,陆昭的手段,她见的太多了。无论是当年入燕为质的他,还是山上那个自信的他,莫云卿太清楚了,这个人有多么可怕,又是如何运筹帷幄的。 “我此次的身份,乃宁国皇商,谈的是宁燕两国的生意。”陆昭轻笑,“九公主的事情,我虽不意外,却也没有参与其中。” “你知道?” 他摊袖:“嗯,猜到了。” “陈燕两国三年来,一直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直到陈国新帝登基,才派了使臣前往,求娶公主是假,稳定帝位才是真的。”陆昭转身,目光幽幽,“可是我一直想不透,燕王为何舍得把唯一的女儿嫁过去。” “还能为何?燕国公主嫁入陈国,就是陈国的皇后,”章引冷笑一声,“燕王那么好面子,肯定会同意的。” 陆昭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直到很久以后,才开口:“云卿,宁国的刺,已经被我悉数拔出。这几日,我和燕王谈过,他也同意了,随我回去吧。” 莫云卿不知道陆昭和燕王是怎么说的,那些她做不到的事情,陆昭轻而易举就办到了,他说随我回去吧。心脏隐隐跳动,她就这么看着,竟忘了言语。 “可是,爹爹和娘,还有哥哥,他们……” 陆昭叹了口气:“我和章引明日便会启程。” “殿下,若是十九不离开,那我们做的这些,就……”章引一时激动,转身看向莫云卿,“十九,一起走吧,殿下从听闻消息便一路赶来,途中累坏了几匹马,就是怕赶不上,更不用说他为你向燕王做出了妥协。” “章引!”陆昭出声制止,却始终看着莫云卿,他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