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坐在远处的一个小师弟有几分犹豫,“师兄打算出师?听说是因为家里为师兄安排了一门亲事?” 章引正喝着酒,猛然抬头看向陆昭,打着圆场:“十三师弟,你这可不厚道,这可是两个问题了。” “是。”出乎意料的,陆昭给出了回答,“不过出师这事,倒不一定。” 陆昭回答完,鼓声照旧,也不知是击鼓的人有心,还是传花的人反应迟钝,当花球准备扔向公孙仪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 “说一个你的秘密吧。”陆昭开口,一如既往的温润。莫云卿咬了咬嘴唇,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看着身边人的举动,陆昭的眼色变了变,很快又恢复如往常。 莫云卿参加着游戏,兴致不高,脑中总是停留在陆昭的那个“是”字上。按理说大师兄娶亲,她不该是为他高兴吗,怎么会烦躁呢?她对大师兄,无非就是崇敬吧,那样一个翩翩君子,她大抵是害怕寻常的女子,配不上他吧? 可是任凭怎么安慰自己,总有些不舒服在心头萦绕,她目前的身份是男子啊,一个男子,又怎么能够对大师兄起了别的心思?况且,就算自己目前的身份是女子,她是燕国镇国大将军的女儿,她的一切都有燕王做主,又怎么能起别的心思呢? 莫云卿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大声喘气,看着花球从一个又一个师兄弟手中传过,她的脑袋乱乱的,揪成一团。 直到游戏散场,她一直都是浑浑噩噩的,坐在椅子边倚靠窗户,却被开门声惊醒:“大师兄?” “嗯,我在。”陆昭笑着,“我要下山了。” 莫云卿苦笑,再一抬头已是盈盈:“我知道,恭喜师兄。” “是太子殿下大婚,”陆昭看着莫云卿的神色,嘴角上扬,“不过我此去,是为了帮他破坏这门亲事的。” “嗯?”他这是在解释吗?莫云卿抬头,正对上陆昭充斥着笑意的眼睛,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冬去秋来,时间飞速,在这样平静的学艺生涯中悄然流逝。 三年前,宁国太子陆昭欲和御史大夫嫡长女结亲,哪知半路杀出个三皇子,到嘴的鸭子也飞到旁人碗中。人们听闻,纷纷感慨他的运气不好,少年丧母,又被送去燕国为质,好不容易熬到了回国娶亲,偏偏被亲兄弟截了胡。 三年前的莫云卿,听闻不过一笑,三年后的莫云卿再次听闻,依旧是淡笑着:“大师兄这招倒真是狠了些,堂堂太子殿下,至今还未娶亲的,只怕也就他一人了吧。” 章引哭笑不得,随即叹了口气:“焉知祸福兮,当年三皇子娶了御史大夫之女,如今也亏在这里,谁能想到御史大夫会是个道貌岸然,贪心不足的人呢?” 莫云卿没有置喙,缓缓起身:“对了,大师兄打算何时回来?” “左右也就这几天吧。” “那劳烦师兄帮我带句话吧,”握起手中的剑,“家中有事,我要先回燕国一趟了。” “可是之前不是和大师兄约好,一同前往的吗?”章引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怎么就这么急,连几天也等不得?万一路上……” 莫云卿转身,看向桌角的信封,那是家中传来的消息,母亲在信中提到燕王有意为宇文境择一位太子妃。虽然没有点名指姓,但莫云卿清楚,这份躲了三年的婚约,终究是躲不过去了。 这让她不禁想起一个月前的那天晚上,那是陆昭前往平南的前一夜,他饮了酒,借着酒劲,亲了她。现在想起来,莫云卿仍不觉脸红。陆昭的气息,带着一如既往的熟悉,却又不似记忆中那般,酒气喷薄在脸颊,让人忍不住战栗。 “十九,你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呢?”陆昭的声音很轻,轻到像一阵呢喃,他的唇畔薄凉,轻轻点在了自己的唇瓣,“明日就要去平南了,你究竟要瞒我到什么时候呢?” 他轻笑着,加深了这个绵长的吻:“什么时候,才肯承认你是女子?什么时候才肯承认,你喜欢我呢?” 莫云卿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以为,他是不知道的,这么多年朝夕相处,她以男子身份居于山林,在陆昭面前,她是那个十九师弟。她努力学艺,跟随着陆昭去过很多地方,她就像是其他师兄弟一般,敬仰着这位大师兄,可是,他是怎么发现,这个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呢? “还是不说吗?”陆昭似是有些气恼,“明日平南一行,可不比当初,你知道这次,会有多么危险,为什么还是要去呢?” 可是,师兄你不让我去啊。没等她反驳,陆昭却松开了手,将一枚银簪子戴在了莫云卿的头上:“这簪子,是我母亲留给未来儿媳的礼物,十九,等我回来吧,那时,我便和你一起去燕国。” 当时的自己,竟然是开心的,没有被人轻薄的恼怒,没有被识破身份的窘迫,她的心底,仿佛都开了花。可是,当日有多么激动,今日便有多么绝望,当信中的文字组合,她终于明白了,这相伴三年的时光,结束了。她是振国将军之女,她的婚事,即便是振国将军也无法决定。 收起一腔思绪,莫云卿抬头莞尔:“五师兄就这么不信任十九?普通的宵小,哪里能敌得过我手中的剑?” “这倒是。”章引一脸得意,“不过我说十九,敢放大师兄鸽子的,你还是第一个。” 莫云卿的脚步一顿,许久,才出声:“对了,桌上有个木盒子,五师兄一并帮我交给师兄吧,他看了自会明白。” “知道了。” 这下,莫云卿再无顾忌,逃一般的速度离开了。 草长莺飞三月天,拂堤杨柳,点缀着刚刚从冬日苏醒的燕国。 “小姐,府里来了客人。” “客人?”莫云卿刚刚放下手中的剑歇息,便见浅碧匆匆赶来,偏头看去,只见她掩唇轻笑起来,“小姐这三年不在府中,自然不清楚府里来了一位常客。” 说话间,人影已至,红衣,长鞭,一如记忆中一般,让人忍不住怀念。 “九公主?” 浅碧点头,但笑不语。 “哥哥呢?在躲她?”莫云卿仍能记起浅碧当初报信所说的话,没想到这么长时间,九公主热情不减。 “你是谁?”红衣绕过亭廊,朝这边赶来。 莫云卿又气又笑:“不过三年未归,不知何时,这将军府已经成了公主殿下的后花园了?” “你……”宇文池鞭子一扬,莫云卿紧接着就提了剑,一言不合,缠成一团。相较于三年前,宇文池的进益不大,反观莫云卿,剑花一挑便和鞭子缠住,不过打眼工夫,宇文池已经败下阵来。 莫云卿不欲纠缠,放松了手中的剑,哪知下一瞬,指尖微痛,剑竟被人挑了开。她睁大了眼睛,看向始作俑者,莫云辞收回长刀,快速将宇文池从中拉开。 “哥?”比起三年前,莫云辞更加硬朗了些,刚刚那一刀,他显然没有用十分的力道,尽管自己疏忽大意,莫云卿还是能从中感受到力道。 “接到你回来的消息,我就从军营里赶回来了。”莫云辞叹了口气,“怎么和公主动起手来了?” 宇文池闻言,立刻上前:“刚刚在比试,哪知少将军这么快就赶来了,莫姐姐,你说是不是?” 莫云卿哭笑不得,转头看向浅碧,这大概就是她做出那副表情的原因吧?随即,也轻笑起来:“是啊,公主说想练练手艺,哥哥没来,不就只能拉着我陪练了吗?” 九公主对于莫云辞的好感,向来不加掩饰,但莫云卿未曾想到,三年后再见,哥哥对于九公主的态度,也在一点点地变化着。当事人不觉,她却认得这样的笑容,曾几何时,她在大师兄的脸上也见过的。唉,怎么又想到了他了? “不知公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莫云辞手中的长刀入鞘,又成了昔日英俊少年的模样。原本还算爽朗的九公主,一时软声细语道:“草长三月,不知少将军可有空闲一同去游湖?” 莫云卿看着这幅场面,不觉跟着柔和起来,忙推了哥哥一把:“去吧去吧,我刚刚回来,正要去休息会。” 宇文池递来一个感谢的眼神,莫云卿微微眨眨眼睛,至于莫云辞,犹豫再三,道了句:“这样也好。” “哥哥走了?”不知过了多久,莫云卿才朝着浅碧问起来。 “嗯,走了。” “走得可真快!”莫云卿喃喃,似是抱怨,又似是祝福,其实,这样也很好,她伸了个懒腰,“我去睡会,有事情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