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得枯叶摇晃,不情愿地脱离了枝头,屋外寒霜起,屋内却是异常暖和。陆昭累了,靠在躺椅上就这么睡着了,为了不发出声响,莫云卿做什么都是蹑手蹑脚的。 今日难得没有练剑,她缩在角落里,翻着书,一边想起家中的事。燕王都,宇文境已经派人送了两封信。陈燕交战过后,像是大战没发生过一般,再次签订了交好协议。她不知道,这份协议中有多少真情假意,又有多少宇文境的手笔,倒是萧家的事情,却是不得不搁置了。 从莫家人的角度出发,能揪出来暗中使绊子的人,莫云卿是不希望这个时候签订协议,最起码也得等帝王下令,以快人心。但她从小便知,战乱,带来的不仅仅是伤亡,还有赋税,行军打仗所需的粮草、精铁,皆来自百姓。 爹爹说,战,为国而战,为民而战,战是为了止战。莫云卿摇头,视线绕过桌角,看向了仍旧睡着的陆昭。她小心起身,拉开了窗户一角,冷风灌进来,似是清醒了一些。 愣神之际,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声响,莫云卿回头看去,身后的人已经转醒。他站的挺直,脸上的面具藏住了情绪,眼光扫来,不知是在看自己,还是透过自己,在看她不知道的东西。 “大师兄。” “嗯。”陆昭回得很轻,轻的只有两人才能听见,两相对视,就在莫云卿快要不知所措的时候,陆昭忽而发声:“他呢?” 这个他,应该是与陆昭同来的黑衣男子吧?莫云卿记得,那人一直笔挺站在屋外,模样像极了爹爹身边的带刀侍卫。他一直站着,可是这会儿,透过窗户向外探去,此刻却不见了人影。 “我去找他。”陆昭的声音清清冷冷,分毫没有刚睡醒的朦胧。 “诶,大师兄。”莫云卿本想出声提醒,他身上的牌子脱落了,却未想陆昭动作极快,打眼功夫就出了小院。她躬身将玉牌捡起,上好的羊脂玉,温润细腻,在烛火下,更加晶莹剔透。精致的雕刻,描绘了一个复杂的图腾,这东西,对他而言很重要吧? 莫云卿捏了捏手心,她是应该追出去的吧? “殿下。”陆昭刚行至林中,便见黑衣从树旁窜出来。 “东西拿到了?”他的眼神很冷,声音更加冷漠,“给我吧。” “殿下,您不把这东西呈给王上吗?”黑衣人有些着急,但还是从怀中掏出来一个册子,“平南侯意图谋害宁国太子,证据确槽,若是这东西……谁?” 黑衣人的话未说完,莫云卿不禁暗自惊心,他的耳力竟然如此之好。她刚刚听到两人提起宁国太子和平南侯,还没听清楚这两人有何联系,就被人察觉到了。 “大师兄,你的玉佩掉了。”这时候躲,是躲不开的,不仅躲不开,还要主动询问,莫云卿手持玉佩,拱手奉上,“对了,刚刚听到平南侯和宁国太子,是有什么事情吗?” “你还听到了什么?”黑衣人身手利落,风一般的速度朝这边奔来,一把大刀出鞘,登时架在了脖子上。 “没……没了,”莫云卿摆了摆手,“修远,不,我是说宁国太子,他怎么了?” “放下!”陆昭一声呵斥,又打趣地看向这边,“你认识太子殿下?” “嗯,一个朋友。”亦真亦假,宁国太子算是帮了莫家一个大忙,但所说朋友,莫云卿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不过好在,大师兄听起来,像是他的人。 “哦?”陆昭好笑,“那你这是在担心他了?” 没等接话,陆昭继续道:“既然担心,为何自己不去?太子殿下回国,前朝有兄弟相争,后有平南侯虎视眈眈,目前平南侯设计,殿下被困于他的地界,情况确实不太妙。” 当然,被困的不会是真太子,毕竟此刻,陆昭站在这里,仍能谈笑风生。不过对于莫云卿而言,却非这般,细细想来,竟有一月,未曾接到过陆昭的书信了。 “明日我便打算动身前去平南侯地界,”陆昭语气平静,仿若明日前往,恰如探囊取物,“你若真的担心,一道去就是了。” “可我……”莫云卿喃喃,自己几斤几两,她是清楚的,没有大师兄的武艺,没有大师兄的沉稳,贸然前往,只怕不是救人,反而成了瓮中之鳖。 “随你。”陆昭没再多言,只对着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黑衣人脚尖一点,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尽管几经犹豫,第二日,莫云卿还是跟着陆昭前去了。大早上她说出意图时,陆昭露出来了然的神色,依旧目光平平,似是一点都不在意。 莫云卿确实诧异了,看着陆昭甩过来的包袱,再次确认:“大师兄是要我穿女装?” 出门在外,为了方便,不都应该穿着男装吗? “我此去的身份,乃一富商,商讨的也是生意事,”陆昭一顿,“你见过商人在外,没有婢女伺候的吗?” 莫云卿:“……” “况且,你本就是男子,穿了女装也不能改变什么,”陆昭打了一眼,又转头看向手中的书册,“逢场作戏,大约也方便些。” 莫云卿:“……” 这话确实没法接,她能怎么说,说自己本就是女子?那更加别扭,她真是给自己挖了一个好大的坑啊。 山中离宁国不算远,离平南侯封地更近,不似燕国干冷,这地界,连下了雪,也带着一股柔和婉约之气。堪堪飘了雪花,又化成水,湿润了整个城。陆昭领着莫云卿出现在这座城中,已经是两日后了。 陆昭依旧是一袭白衣,只是这次镶金绣银,平添一份贵气。至于莫云卿,抽了个条,身着女装立在一旁,说是婢女,不完全像,但若说是旁的,也不一定符合,这两人之间,总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越发如此,越发让人怀疑,待关注点全数落在了莫云卿这里,便也少有人会对富商的身份深究了。 “少公子,到了。”莫云卿低眉颔首,尽力在模仿浅碧的模样。 “无需这样,做你自己便好。”陆昭伸手掀开车帘,半个身子随之探了出来,“先去转转吧。” 嗯?难道不是去见平南侯?陆昭似是看出来莫云卿的疑惑,敲了敲马车,只道了一句“急不得。” 他走了一会,停在一家酒肆,举袖慢语:“之前定了五十坛,特来取。” “来勒,”酒家收过纸条,好奇问起来,“之前来的人,不是公子啊。” “嗯,我是代父亲来的。”陆昭彬彬有礼,“这酒装好了,就送到对面的楼里吧,今晚开宴,还请不要耽搁了。” “哪里的话,耽搁了谁,也不能耽搁了老爷子的酒。”酒家堆起一个谄媚的笑脸,“咱们这里谁不知道老爷子尊名,哪里敢怠慢。” 陆昭没有回话,但笑不语。这一刻的陆昭,是温和的,连走路都带了生意人和气生财的意味。 酒宴是假,引出平南侯倒这条大鱼是真的,当莫云卿明白这点的时候,已经易了妆,站在平南侯府了。 人说宁国富饶,莫云卿原本还不信,但看到平南侯一身肥膘,怕是没有多少鱼肉,是堆不出来的。平南侯乃宁王胞弟,后受封平南地界,安居封侯。只是人都是贪心的,宁王身体不好,太子不受重视,安居一方的侯爷再也不愿仅仅当个侯爷了。 “公子远道而来,”平南侯缀了一口茶,眼神微眯,绕过陆昭,转向他身后的莫云卿,停留许久,才转回正题,“本侯倒是有生意想谈谈。” 他的眼神直白的豪不加遮掩,看得莫云卿有些恼怒。从未想过精明的宁王,会有一个这样贪婪而又色胚的弟弟。陆昭挪了挪身子,不加痕迹地将身后人挡住,才笑起来:“侯爷是有什么想谈的?” “那要看你有什么能和本侯谈了。”平南侯大笑起来,身上的肥膘随之轻颤,“平南地界,不缺衣食,不缺盐,不缺珠宝,本侯自然想看看公子能带来什么让本侯心动了。” 其实,能引来平南侯的注意,大半功劳还是要给章引的,他那张嘴,三分真,七分假,却能将人忽悠地信以为真。陆昭朝着章引使了个眼色,只见他一本正经地捧着一个木箱子上前。八卦的章引,头一次一本正经,莫云卿想笑,忍得有些难受。 平南侯朝着身后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仆从前去检查。那人仔细探查一番,朝着上位者点了点头。随即,平南侯大笑起来:“公子果然懂我。” 陆昭摇头:“在下并不懂侯爷,只知道,生意场无非是利益罢了。” 闻言,平南侯脸色微变,厉声道:“这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