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霄仿佛一夜之间在皇城中消失了。祭天大典那天汇集月坛的武林豪杰没有等来“江南夜雪,塞上碧霄”,后来也不知是哪里传来了消息说比剑赢家是陆夜雪,万俟霄无颜面对武林,便溜回了西域。 陆夜雪在众人的呼声下,成为了新一任的武林盟主。 武林已十余年没有真正一呼百应的盟主。陆夜雪无论从武功、名誉还是家世上来说,都是当之无愧的盟主人选。此后三天,由聚财庄庄主余人宝发起,武林各大世家、门派在皇城大摆三日流水宴,美酒飘香十里,宾客络绎不绝,酒酣之际满座高呼“剑神”。 一时间,陆夜雪风头无两。 在外人面前,陆夜雪并没有显示出什么异常,甚至于说他比以前更有了领袖的气势,每一次在武林豪杰面前出现都能让他的呼声更高涨一层。 卓潜在城郊的半山上安排了一处与远山侯府相似的别院,并让岐渊子与枫林子陪伴陆夜雪。这一日,他独自来到了城郊的孤冢,墓碑上是由他亲手刻的字,用行楷写着“女侠唐姜衣冠冢”。 他抱着一盆辣子鸡坐在了墓碑前,名贵的西域辣椒堆了满满一盆,完全盖住了鸡肉。 “你走了,就没有人和我一起吃辣了。” 卓潜夹了一筷子辣椒放进嘴里嚼,越嚼越辣,不住地流眼泪。 “想我王朗之聪明一世,怎么尽交些像你们这样傻的朋友。”他一边吸鼻子一边说,“女儿红,你又不喜欢我,却追着喊着要嫁给我,就为了证明自己喜欢的是与万俟霄完全相反的男子。大冤枉也傻,先前怕自己死得早,后来又怕自己拖累你,到了最后也没有让你明白他的心意。” 若是在场有第二个人看到现在的场景,定会觉得啼笑皆非:一个锦衣郎君,八尺男儿,蹲在墓前,捧着碗特辣的辣子鸡,吃相狼狈,被辣得眼泪鼻涕一块流。 “盟友越来越多,朋友越来越少……女儿红,你知道吗?太子迟迟没有用玉玺来对付我,我也算不准今后会发生什么。近来边关冲突增多,今上又将朔阳给我作封地,只怕过不了多久,我便要被派去边关打仗了……我不怕上战场,但我怕结束不了战争。我向别人描绘美好的未来,笼络人心,我自己却最清楚,前路一片漆黑。” “女儿红,望你在天之灵保佑大冤枉。我和陆夜霆都骗了他,你一走,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一定要保佑他,纵负天下人,勿让天下人负他。” “女儿红,我决定了,要和喜欢的姑娘在一起——一刻也耽搁不起。既看不清前路,就只有抓紧现在的每一刻,至少……在我死时,可以有不甘,可以有眷恋,却绝对不可以后悔。” ------------------------------------------------------------ 最近坊间传闻,二十有二还未娶妻的晟王金屋藏娇,晟王府即将有一位女主人。 卓潜并没有金屋,也不会像金屋藏娇的典故那样,让《长门赋》成为故事的结局。 黄昏时分,卓潜在皇宫中处理完公务后,马不停蹄地回到了府邸,他等不及更衣就奔向寝房,推开房门,便看到了正要脱去一身嫁衣的少女。 要论婚嫁这桩事,有时男人比女人更忐忑。 他在脑海中想象过很多次少女穿上嫁衣时的场景。嫁衣如火,乌发如云,新娘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在他唇上印上浅红的胭脂。 真美,他在心里说。 与想象有些出入的是,少女的眼中不含情,只含怒。 他看了出来,略带嘲讽地问:“瑰意就这么迫不及待脱掉嫁衣吗?” 瑰意刚被抓回晟王府,就被一群会武的婢女压着换上了这件嫁衣,随即被压到梳妆台前画眉染唇,最后戴上一头珠翠,被锁在了卓潜的寝房。尽管这一次她逃跑时比上一次谨慎了很多,但卓潜想要找一个江湖经验不足的女子显然太容易了,她根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这一次,卓潜对她似乎失去了耐心,就连平素的伪装都不屑于展露。 “阿潜……”她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好言对他说,“从前大哥一向最疼瑰意的,告诉我自由之可贵的是你,告诉我命运需自己去争的也是你。求求阿潜了,让我们在心中对彼此留下一个好的念想。别这样,好不好?” 她的哀求像一阵风一样吹过了卓潜的耳边,他依旧专心地取下她头上碍手的珠翠,“嫁妆已经按王妃的规格准备好,不过王家一个月前刚办了两场丧事,这会儿还不方便送去……” 瑰意发了急,使劲拍打着他的手臂、背、胸膛,他的朝服略微松散,她忽然发现在他朝服的内部似乎裹了一条缟素。 朝廷官员若族中长辈、兄弟逝世,可上书特批在上朝时裹一条“孝帛”,可若无端披麻戴孝,便是诅咒皇帝,是杀头之罪。卓潜既是孝宗遗孤,那么他在世的血亲便只有皇帝和太子了,他在朝服下披麻戴孝,岂非是在暗示这两者中的任何一方…… 瑰意扯出了那条缟素,攥在手里,“你在为谁戴孝?难道不知道这是造反的大罪吗!”可卓潜一把抓过她的手。“瑰意,这就是我无法立刻操办昏礼的原因。再过个一年半载,我定让你风光出嫁,嫁妆聘礼都由我来出。” 瑰意知道他素来桀骜不驯,却未料到他私下里对他的皇族亲人、对皇权只有蔑视。“卓潜你疯了吗?我问的是,你为谁戴孝?” “现在是属于你我的时间,其他的事都得推后。我不答无关的问题。”卓潜突然俯身抱住她的小腿,将她扛在了肩上。 室内早早熏起了茵犀香,香味如丝如絮,暧昧而缱绻。身着朝服的高大男子扛着大红嫁衣的曼妙女子,走向红纱软帐,桌上放着花生、红枣等干货,倒是有几分洞房花烛夜的氛围。 “卓、卓潜!”瑰意失声叫道。“你要干什么!?” 卓潜不理会她的反抗,撩开红纱幔,将她扔在柔软馨香的床榻上,随即抓了一把五色同心花果,撒向软帐四周,一边颂: 撒帐东,宛如神女下巫峰,簇拥仙郎来凤帐,红云揭起一重重。 撒帐西,锦带流苏四角垂,揭开便见姮娥面,好与仙郎折一枝。 撒帐南,好合情怀乐且耽,凉月好风庭房爽,双双绣带佩宜男。 撒帐北,津津一点眉间色,芙蓉帐暖度春宵,月娥喜遇蟾宫客。[1] 这分明是成亲那一晚女侍的颂词! 瑰意声音打颤:“什么乱七八糟的!撒豆子花果作甚?快停下来!” “今夜是我们第一次洞房花烛。撒这些自然是求个‘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瑰意要是觉得浪费,那我明早把它们都拾起来,洗洗还能吃。” 他认真地执行着刚刚从书里速记下来的婚俗步骤,眼神执拗。 饶是知道卓潜以前就有非常孩子气的一面,她还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卓潜,你没有问过我爹娘同不同意,也没问过我同不同意。你知道人家管这叫做什么吗?” 他想了想,“不知道。第一次先预演一遍,第二次我定将礼数做全了。” “这叫做强抢民女!”瑰意深呼吸,“小书圣侠名在外,晟王殿下志向高远、贤名远扬,再好好想想,这真的是你该做的事吗?” 他理所应当地点了点头。 “卓、潜!你无赖!”她摸出袖中点秋扇,开启机关,扇边瞬间弹出了一排尖锐的小刀片。她在意识到武功的重要性后勤加修炼,已然将原先卓潜教她的几招练得炉火纯青。 竟然偷袭成功了!? 看着被扇子削下的几缕头发,连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正在她乘胜追击之时,卓潜忽然将她的扇子调转了方向对准她自己,同样削下了她几缕头发。 卓潜小心地捡起被削掉的头发。“唔,记得婚俗书上是说过有这么一步,叫做‘合髻’。” 瑰意对他的厚颜无耻更是瞠目结舌。 卓潜将两人的头发合成一缕,收进了荷包。 “下一步是合卺。”他运功取来桌上的酒壶和酒杯,斟了满满两杯酒,压着瑰意的手交杯。 谁教他臂力惊人,瑰意完全抵抗不能,只得喝下了这杯酒,她被呛到不住地咳嗽。 “咳咳……酒怎么这么烈!?”如果她不曾记错,在礼仪课上讲过婚俗,这交杯酒通常是非常淡的酒,这才合新婚夫妇的情调和气氛,搁在老是旷课的卓潜这儿,反倒成为江湖人配大块烤肉喝的烈酒了!慢慢一杯烈酒下肚,她的头开始晕,竟没意识到自己想到的是真正属于新婚夫妇的婚俗。 “俗话说,感情深,一口闷!咱们的感情多深,所以我特意让人准备了皇城最烈的酒!”卓潜喝得额头冒汗,脱去了朝服的外袍。 瑰意晕晕乎乎地骂:“说出这种话你真是笑死人了!你这种人,活该二十二岁娶不着老婆!” 卓潜自耳后向两颊衍生,泛起了两团红晕,“这不就……做了你们王家的童养婿吗……” 瑰意显然有了醉意,她想要推开卓潜,却又好像将他引来自己身上。 卓潜亲了亲她的额头,“夫人。” 她心尖一颤,可想了想,又说:“卓潜,你要是今夜对我行为不轨,我就……我就再也不原谅你!” “之前我问过瑰意怎么才能原谅我,瑰意不也没回答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该爱就爱,该娶就娶,该上就上,两个人互相喜欢谁他妈愿意放手成全。我的行为非但不是‘不轨’,还是人生正轨呢。”卓潜一边说一边灵活地解着嫁衣繁琐的系带。 “你说的都是歪理!哎……不许脱!流氓!混蛋!” 卓潜目不转睛,眼神中的侵略性愈发强盛,他舔了舔嘴唇。“瑰意,上次你逃走前,我好声好气地跟你讲了一通‘殊途同归’的道理,你还不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别人都说不能和女人讲道理,我这次就不跟你来那套了。直接干。” 卓潜虽然行为举止糙了点,但至少在瑰意的认知范围内,他常来没有在女人面前讲过粗话,是以瑰意听到他的话的那一瞬间,完全没有往坏的地方想。“你说什么?” 卓潜的大手搂住她的完□□露的纤腰,在她鲜红的唇珠上一咬,随即道:“就是那个意思。” 他的手是火,抚过少女的肌肤,燃起一片罪火。 瑰意被那双手摸得浑身酥软,好像醉得更厉害了,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鼻梁上的疤痕,也不知为何突然问:“这道疤是怎么来的?”问完后她才羞得满脸通红,慌乱地想要推开如饿虎扑食般将她扑倒在床的男人。 卓潜的眼顿时因这个问题而清醒了一下,眉头不自觉地皱起,紧接着用更霸道的方式手、嘴齐上,变本加厉地撩拨少女。 “现在不答无关问题!” “那……那你别……轻点!” 红纱软帐下,仿佛有蚊子在叫,那蚊子一开始叫得很响,之后便渐渐变成了绵长、柔软的呻.吟。这蚊子一定是世上声音最多变的蚊子。 春宵一刻,万金不换。 [1]婚礼仪式歌,《事林广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