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执老将军大寿,圣上念执老将军一生戎马,只为天下,下令大肆操办寿宴,执老将军的密信在两月前,便已送往大漠边疆。 令京城众人所喜的是,执玉会带领执家军回都。 执玉的名声早已传遍大江南北,当初执玉在边关战士吃紧时,趁着夜黑,带领军队赶往大漠边疆,时隔三年,众人都想目睹执家女将军的英姿。 执玉将回城的消息一下便传遍了京城,各大小茶楼的说书人,也在说着这位女将军的故事。 传说执玉将军百步穿杨,武功精湛,曾带领执家军深入大漠,斩杀进犯敌军部族首领首级,震慑一方蠢蠢欲动的部族。 执玉将军的父兄早年皆战死沙场,圣上体恤忠臣,在执玉及笈时便指了婚,欲将她下嫁给当朝太子。可执玉在圣旨下达的第二天晚上,携了执家军,连夜赶往了苦寒边疆之地,一待就是三年之久。 有人问起说书人,问为何执玉将军会不远万里的跑去边疆,而不肯嫁与太子? 这时说书人就会提及一个人,一个曾经才貌双绝,冠盖京华,后来落罪而下落不明的人。 前云丞相之子,云深。 云深是执玉少时在一场跑马的筵席中相识,文武世家向来不合,执玉的性子却不知是随了谁,与文臣子弟云深相谈甚欢,后来两人形影不离,感情深厚。如若不是后面发生的事情,执玉也不会孤身一人,远走边疆。 变故是一夕发生的,皇上不知从哪里来的密信,密信之间是丞相云弈通敌叛国的罪证,皇帝大怒之下,派遣太子去将云府抄了家。 云家被灭族,云丞相也被砍了头,云家全族,活下来的只有云深一人。 执玉用尽了办法才让皇帝免除了云深的死令,但他还是被流放边境,而后在大漠失踪,再也不见了踪迹,有人传出云深公子已死在了大漠之中。 众人嗟叹,真真是天妒英才。 执玉回城的那天,京城的百姓都纷纷涌入在了城门口的街道两旁,各个都朝外探着头,望着城门的动静。 等到马蹄声在城外响起,隆隆的声音也愈来愈大时,众人这才看见离城门口不远处,滚滚尘土席卷而来。 执玉坐于马上,墨发全束,甲胄席身,半块狼形的青铜面具掩盖了左脸,看起来颇有威严,倒是会让人忘却了她是为女儿身。她脊背挺得笔直,手蜷马辔,兵马缓缓接近城门,放缓了行走的速度。 许珏远远的便见着了立在城门的仪仗,当然执玉也看见了。她面具下的脸冷硬了些许,等到离城门极近了,才纵身下马,领着左右的将领,向那仪仗之中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走去。 “臣等拜见太子殿下。”执玉抬起双手作揖,君臣之礼,恭敬得让人挑不出刺来。 “玉儿何时与我这等生分了?”太子伸出手去扶执玉,却被执玉不着痕迹的避开了。 太子看着落空的手心,心中微微苦涩,面上却仍旧一派笑意。他的目光扫了执玉身后的心腹一眼,视线落在了站在执玉的右端后处的戴有玄铁面具的男子。 “他是?……” “殿下,臣等奔波劳碌多日,请容许让臣进城。”执玉打断了太子青端的询问,但依旧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模样。 太子青端袖中的手指攥得极紧,他心心念念三年的人,竟然对他如此冷淡,若他不是太子,那她是否得横眉冷对。 等到执玉策马与他擦肩而过,他才挥了挥手,下了回东宫的命令。 京城的百姓以后提及起执玉总会记得这一天。 年轻的执家将军,端坐马上,虽为女子,却有凌云气势,虽被青铜面具所遮掩了一半的面容,仍能看出将军生的不凡,侧颜冷眸。她身后带领的将士,雄姿英发,气势磅礴,马蹄所过之处,无一人敢大声而语,无一人敢上前冒犯。 可惜的是,京城的百姓,等到执玉再次远去边疆,余生再也没能再一睹这史上唯一女将的飒爽英姿。 【七】 执老将军的寿宴操办得很是盛大,就连皇帝也驾临执府为执老将军贺寿,这等殊荣,倒是让权臣眼红。 执老将军寿宴的那天,执玉一身女儿装扮,让副将刚递往嘴边的鸡腿砸在了桌上。 副将倒没有见着将军女儿装扮,现在细细看来,将军五官很是精致,眉眼也没了战场的凌厉,若不是在外征战几年,倒能如京城小姐一般肤白。 夜色朦胧,执府满是喜庆的红色灯笼,执玉走在长廊,身后跟着为她撑着灯笼的许珏,院子的红梅开出了小苞,在微弱的光亮之中,显得不大起眼,但执玉停了下来,看着那一树花苞,站在长廊上出神。 “冬天了啊!梅花都开了。”执玉的眸子似有晶莹闪过,轻笑一声,掩盖了眸中的情绪。 “他以前说过,梅花开了,我就能看到他,我曾在这里等了两年,没有等到他。” 一院寂静,只有风吹枝条的簌簌声,许珏看着在红灯下的那人,只影阑珊,孤寂无比,握着灯笼的手紧了紧,许是寒风缘故,他咳了几声,良久说道:“将军,时辰到了,该走了。” 许珏的声音依旧没有恢复过来,仍然嘶哑难听,执玉背对着他问道:“阿珏,你会陪我很久的,对么?” 半晌后,他的声音才从面具后传来:“将军以后会嫁与他人。” 回答他的是执玉不愿听他的说辞而转身匆忙离去的身影,等到再也看不见执玉的影子了,黑暗中才低低的传来一声:“不会......” 皇帝是筵席开席后,依仗才到执府,后面跟着受宠的妃子与太子,执玉看着自家爷爷坐在皇帝身旁的上首之位与皇帝低声交谈,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然,在筵席热闹无比的时候,太子青端忽然单膝跪地,大声朝皇帝请命:“儿臣求父皇赐婚。” 执玉猛地站起,桌上的酒杯被撞倒,酒液顺着桌角流下,浸湿了她的裙裾。 “皇上,臣......” “皇上,执将军已过及笄之龄,是该找个好婆家了。”皇帝身旁的宠妃笑着说道,生生打断了执玉的话。“太子殿下与执将青梅竹马一同长大,这其中的情谊可见一斑。” “玉儿的婚事本三年前就定下了,如此一来,甚好甚好。”执老将军执起酒杯,扫了一眼在桌旁准备上前来的执玉,话语中带了丝威严,堵住了执玉的拒绝的言语。 执玉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的过了这场盛宴,有人上前与她说着什么,她也听不清,只是抓着酒壶,狠狠灌酒,到最后,她昏沉的脑中浮现的只是熟悉的俊颜。 执玉醉了,边疆粗糙的烈酒没能把她灌醉,却让京城的好酒让她醉了,青端寻到她时,她趴在桌上,还在往嘴中灌着酒。 “玉儿,怎么喝得如此多。” 他将执玉扶到了外头,等执玉清醒了些许,而后将他推开。 “太子殿下,如今可满意?”她吃吃的笑着,踉跄着脚步来到他的身前,伸出细长的手指,一下又一下的戳着他的胸口。 “你知爷爷是我的软肋,在寿宴上请皇上赐婚,殿下,好心计......” 她打了个酒嗝,迷离着眼看着他,揉了揉额,“我怎么能忘了,殿下就是用这等好心计,捏造证据害了丞相一家,只因丞相支持的不是你,而是二皇子。” 她醉了却也没醉,脑子比平常更为清醒,“云深已经死了,是你害死的,青端,你让我觉得脏。” “你不是喜欢我,而是喜欢这天下。” 执玉嘴角噙着一抹嘲讽的笑,扶着柱子步履轻浮而去,不理会身后的青端脸上是何模样。 青端喜欢她,也喜欢她手上的执家军马,皇帝赐婚,是为了让太子能够与二皇子势力抗衡。 她踉跄着脚步,脑子已糊的不成样子,在她被自己绊倒的时候,有人接住了她。 “云深......”她唤,紧紧地抓住了扶她那人的衣襟。 “将军,我是许珏。” “云深......” “我是许珏。” “云深......” “......” 凌乱的步伐声渐渐远去,只留有烛影微光,满园梅香。 执玉被圣上赐婚的消息传遍了京城,赏赐也成堆的送进执府,让众人艳羡。 执玉也从赐婚那日开始,被执老将军锁在房内,她从执府偷跑出十多次,每次都被执老将军派人找寻回府,生生的挨了几顿板子。 京城的第一场雪落地,许珏再一次见到了执玉。 只不过他远远地站在窗厩之外,看着屋内的执玉。 执玉的脸色苍白,背上的伤还没好全,坐在桌前手一挥,将宫中来的嬷嬷手中捧的嫁衣,连着托盘一起扔在了门外。 “滚出去。” 似乎是扯到了背后的伤口,执玉疼得嘶了一声,阴沉着脸,将人赶了出去。她的背上已有血迹渗出,可执玉没有再去理会,拿了笔在宣纸上画着出逃路线。她画了多久,许珏就看了多久,雪落了满头。 远远一望,倒像是白了头。 【八】 副将向执玉提起最近发生的一桩事,说是太子在猎场围猎时,不知道是谁派遣的刺客暗杀太子,那刺客刺了太子一剑,幸而太子幕僚推了太子一把,第二剑没能刺中要害,刺客被赶来的禁卫军拿下,现已收押入大理寺,听候发落。 执玉眉头微皱,没有问起太子的伤势,倒是问起了许珏。 “阿珏近日怎么不见踪迹?” “许珏说他要回大漠,将军问起时,让我知会一声,他会在那里等将军回去......” “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将军珍重!” 执玉的手肘碰到了茶杯,茶杯掉落在地,摔得支离破碎,执玉弯下腰去捡时,有白色的东西从执玉的怀中掉出来,啪嗒一声,掉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与瓷杯的混在了一起。 副将定睛一看,那白色的物件竟是一块通体雪白的玉,看色泽就知道此玉价值连城,可惜了如此好的玉被摔成了两半。 他知道将军当初在郸城又回了一趟大漠,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块玉,挺同行的兵士说,将军为了找这块玉,在沙地上不知疲倦的用手刨着当初扎过营的每一寸沙地,许是很重要的物件,所以才随身带着,就连他出门的时候,将军仍旧捧着那碎了的玉,不知在想着什么。 【尾】 他是被人用冷水泼醒的,水一淋到他的身上,结痂的伤口就裂开了,睁开眼便是满眼的黑暗,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看起来似血人一般。他不知道在这里呆了多久,也不知道此刻是白天还是黑夜。 见他醒来,狱卒又将他打了一顿,才扔进监牢之中。 “过几日便是殿下与执将军的大婚,这个人的半点消息都不能泄露出去,明白了?” “李公公,这刺客用遍了刑罚,却什么也不说,这......” “殿下说,大婚之前不宜见血,须留着他的命。” 有人在黑暗中小声的吩咐着,他的嘴角嘲讽的勾着。 命么?三年前,他流放大漠,青端因为玉儿而嫉恨他,为了不让人认出,容颜尽毁,手脚筋也被青端派的人尽数挑断,将他丢在大漠之中,那时,他便不惜命了。 他的脑海中缓缓勾勒出执玉的面容,心中还是微微酸涩。 幸而玉儿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容貌尽毁,再也不是以往的云深,玉儿的云深,早已死在了三年前,死在了大漠深处。 他以往能给玉儿的,现如今再也给不起了,他来京城就知道他会有这么一天,只恨没能亲手手刃青端,为父报仇。 黑暗中,时不时地传出几句哀嚎,他的目光涣散,不知看向哪里。 轻闭上眼,似乎能听见京城街道的炮仗声,亦能看见执玉身披嫁裳的模样。 恍若回到了少时,那场跑马的筵席。白裳缓带的他,抬头看着坐于白马之上的红裳女子,她在马上垂眼看他,他站在马下眯眸而望。 艳阳春光之中,红裳女子红唇微勾,声线清澈柔软。 “喂,你叫什么?” “那你呢?” “执玉。” “云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