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云深不知处(一)(1 / 1)原创古风短篇集首页

【一】    凌厉的北风夹杂着风沙吹进帐篷内,尽管已有士兵尽力扯住布帘,可是那外头的风势只增不减,似乎在叫嚣着。    帐篷里的将军们都不安的看着坐在上首的椅子上的身着白色盔甲的女子。    女子一袭铠甲着身,坐在首位,纤细的手指间,夹了一本折子细细的看着。她似男儿一般,墨发尽挽进了白玉簪,多了几丝英气,若不仔细看,还真不能辨别其女子的身份。    她已经过了及笄之龄,可是那娇瘦的身板,怎么看都经受不住这大漠边疆的苦寒。    执家承袭护国大将军封号已有三代,执玉是执家最小的女眷,她的父兄在前些年皆战死沙场,如今执家只剩她与执老将军两人。    执玉及笄之时,皇上将她赐婚给太子,可她在边关战事吃紧时,向圣上自动请缨后,第二日便赶赴大漠边疆。    执玉执掌军队已有三年,因战功赫赫,被圣上封为镇北将军。    这三年来她带领轻骑巡军至大漠深处许多次,仿佛在寻着什么,这次,还未进入大漠边缘,风沙便来了。    执玉恍若没有听见这风沙的声音,自个儿捧了一简书卷坐在上座看着,丝毫不顾将士们不安的目光,她知道他们担心的是敌军忽然偷袭。    一个人影冲进帐篷,身后还跟了几个被士兵钳制的人,也被推搡着进了帐篷,前头进来的是执玉的副将。    “将军,营地二十里处,发现大漠平民,该如何处置?”副将对上首的女子毕恭毕敬的说道。    这副将是执老将军的心腹,在军中有很高的声望,执玉也很器重他。    执玉这才从书上收回视线,眉毛一挑,妥妥的往那几人身上扫过,然后视线定格在位于人群之中的一个男子身上。    男子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着粗布衣裳,身上各处带着帐外的沙尘,好不狼狈。    副将立马会意,上前两步,对着那男子喝道:“抬起头来!”营帐里的人也都看向了男子。    男子闻言不动,身旁的兵士便一脚将他踹在地上,强硬的抬起他的头。    在见到男子面容的时候,除了执玉,帐篷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这人的面容算是毁了,疤痕交错,沟壑纵横,已然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因着他手脚都戴了铁镣,众人猜是鞑子圈养的奴隶。    “都留下来。”    执玉的声音传来,带来一丝慵懒,那男子眸中似有光芒闪过,却撞见了执玉审视的目光,与她的视线相撞,他匆忙瞥开了眼。    执玉收回了视线,不再理会营中将士的私语声。    【二】  烈日炎炎,动物的鸣叫声在周围的林间缠绕,久久回响,给人平添了一丝恬躁。    执玉是被一阵叫好声吵醒的,大漠风沙已过三日,执玉也与军队在驻扎营地会合。    她掀开帐帘,便见到了这幅场景。    前些日子带回来的大漠人被一堆将士围在中央,其中有一个士兵,似乎是恼怒了,正执起长弓,搭起箭矢,瞄准了其中一人。    “咻。”    箭矢划破空气,发出了尖锐的响声,这声音让得众人更加热血沸腾,叫好声愈来愈热。    没有如预期那般,有箭矢划破皮肉的撕拉声。    男子看着离自己鼻尖一尺之隔稳稳停住的箭端,目光上移,见到一只素白的手,正抓着箭身,指缝之间已有鲜血溢出,滴落在他身前的地上。    众人一看来人,哗啦跪了一地,那执弓的将士抖得厉害。    谁都知道,执家被世人称为大漠战狼的原因,是因为执家带领军队的军法甚是严格,未经将军许可而动用私刑,轻则重罚,重则军法处置。    执玉扫了一眼她刚刚救下的大漠人,正是前些日子她指向的男子,他脸上新添的伤疤让执玉皱了皱眉:“谁先开始的?”    执玉声音很淡,但威慑及强。    又有四人站了出来,执玉认得他们,这四人是执家军的精锐,家人皆在战乱中被大漠人所杀。    “伤无辜之人,杖五十。可有异议?”执玉顿了顿,“我知你们心中痛恨敌军,可他们是百姓,和我们的家人一样无辜,又何来报仇之说?”    此言一出,无人敢驳,执玉若回头,便能见着她身后的男子盯着她还在流血的手,眸中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执玉走进营帐时,夕阳已垂暮。    她偏头对着跟在身后的副将似漫不经心的说道:“他放我帐内伺候。”    副将许久才明白过来,执玉指定伺候的是那面容丑陋的奴隶。    那奴隶被带上来的时候,已是将夜时分,副将将他清洗了一番,相比之前,顺眼了些许。    执玉正端坐在案前看着兵书,丝毫没有注意到案前已跪了人。    她习惯的往身旁递了文书,文书上有执家的标识,应是密信。良久没有人接过,她才恍然大悟过来,望向旁边的眸子眸中闪过一丝失望。这时她才发现案前跪了一人。    “名字。”执玉低头抚平了衣角的褶皱,才将视线转到了兵书之上。    良久身旁才传出男声,却已经到了她的身旁。    “许珏。”    似乎许久没有说过话,男子的声音嘶哑难听。    “许……珏?”    执玉偏头看着他,又许是想到了什么,她皱了皱眉。    许珏轻轻执起她的左手,上面的血迹已干涸,执玉盯着正在为她包扎的许珏,没有怪罪他不知尊卑,反倒是出了神。    烛光摇曳,许珏的侧颜的伤疤看起来没有白日那么狰狞,她看着他的疤痕交错的侧脸,似乎想从他身上找寻那人的影子,良久,才垂眸掩去了眸中的失落。    【三】    执玉调拨了一队人马,又去了大漠深处,许珏守在执玉的营帐中,看着副将捧着京城来的折子,在营帐中走来走去。    “将军怎么又去了大漠深处,不知要寻什么,竟寻了三年。”    他眼角瞥到了坐在营帐一角的颀长身影,又径自抱怨道。    “面容可怖,无可取之处,竟然能随侍将军身侧。”    他见许珏面容可怖,在执玉出巡的日子里,让军中的铁匠为他打造了一副玄铁面具,遮住了他疤痕交纵的脸。    执玉回了账营,掀开了垂幕,见到了案上已经整齐的文书,亦见到了背对着她,立于案前身影颀长的麻裳男子。    执玉手上的甲胄,就这样滑落在地。    听见身后的声音的许珏,转身之时,从身后贴近了一具温热的躯体,自身后用细长的手臂轻轻的抱着他,脸贴在他的后背。    “你回来了……云深。”    她轻闭双眼,似在喟叹,声音微抖,不敢大声,怕是一帘幽梦,惊碎了,梦便醒了。    “将军,我是许珏。”    执玉猛地睁开了眼,从背后来到了他的面前,手指微微抖动,缓缓的揭开了他的面具,疤痕一寸寸的出现在面具后,执玉的心也渐渐凉了半截。    手垂落下来,面具塞回了他的怀中,执玉的声音透着近日奔波劳碌的疲惫。    “出去!”    许珏福了福身,退出了营帐,抬头一望,只见孤月一轮,星稀月明。    那日之后,许珏发现执玉更加忙碌,除了去边关巡守,更是去大漠深处去寻找什么,终日不见人影。    直至有一日,副将急急的跑回他的营帐,脸上与甲胄之上带了许多血迹,他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许珏,只是在角落找出了一些草药与绷带,跑了出去。    他跑过案前的时候,撞倒了案前燃得正旺的油灯,瓷器落地,发出尖锐的破碎声,夹杂着刚刚出营帐时副将对将士的吼声:“将军受伤了,军医,去唤军医。”    听与执玉同行的将士说,将军是在巡查路上遇见鞑子,原本是可以避开的,但她似乎听见了什么,趁着月黑,独自偷潜入鞑子的账营,被人发现,等他们寻到她时,她浑身血污,晕倒在灌木丛中。    许珏掀帘进主帐时,帐中无比混乱,他看见了躺在榻上的那人面色惨白如纸,却仍是一袭甲胄,袖中的手紧了紧,面上仍旧波澜不惊。    营中唯一的军医期期艾艾的上前,小心的对副将说道:“将军的伤在胸口,属下若要救治,得宽衣解带……”    “清白重要还是性命重要?”声音冷冽,副将一看竟是许珏。    许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榻前,看着执玉胸前的箭矢,面具后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    “若想将军活,那便出去。”    副将虽然不信一个鞑子奴隶,但见他施针极其熟稔,也便嗤了声,在许珏解下执玉的甲胄时,将营帐的人清了出去,在账外守候。    执玉是被肩膀的刺痛扯回了点意识,朦胧之中,肩膀微凉,似乎有人脱下了她的内裳,往外撕扯着什么,她不知身在何方,挣扎的想要起身,却被人按住。    “别动。”    她微睁着的眸子,看着五官已然模糊不清的那人,对上了一双清澈漆黑的眸子。    “云深……鞑子说你死了,我不信!”    他似乎在说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大清,只能她抓住他的手,感受到他手中的温度,眼中再次陷入黑暗。    执玉似乎回到了儿时的时候,她抓住云深的手,走过都城的每一条街道,梦中的云深轮廓极好,眉眼带笑,却是她思慕已久的模样。    许珏是晨光微熙时离开的主营帐,他手指微张,带了血污的上好羊脂玉静静的躺在他的手心。    那是执玉拼死从鞑子的营帐中拿出来的,纵然逃出昏迷后,手中也死死的紧拽着它。    云深的东西,他眸中一暗,直直的将那带血的玉扔进了沙地。    风过沙起,直到再也看不出玉的痕迹。    【四】  执玉在榻上躺了五六日才清醒过来,让副将奇怪的事是,将军醒来后经常盯着自己的手心看着,不知在看着什么。    有一日执玉问他,她昏迷间,他是否看见了她手上攥着的东西。    在他摇头后,他看到了将军的眼中闪过痛苦与失望。    “许是掉了吧!”仿若抽了全身的气力,执玉垂眼低声喃喃。    执玉没想到鞑子的人马来的如此之快。    在大雨落地的晚上,鞑子的兵马踏碎了雨水聚集的小沟,趁着夜黑,偷袭了执玉所带领的军营。    雷声交杂着马蹄与兵刃交接的声音,震耳欲聋。有鲜红的液体留在地上,被雨水很快的冲刷,却又在雨地聚出了一滩又一滩的浅红水沟,被杂乱无章的脚,踩得溅起了散乱的水花,一时之间,混乱无比。    执玉被副将和心腹护着缓缓向后退去,她已换了一身普通的将士的甲胄,混在了人堆之中。    鞑子是冲着她来的,若不是知道她身受重伤,正是偷袭的好时候,倒也不会来得如此急不可耐。    她被人护着而走经过一处不起眼的营帐的时候,眼角瞥到了麻裳的身影,他被鞑子踹倒在地,玄色面具后看不出他此时的模样,面前有鞑子士兵正高高举起兵刃往下砍去。    副将身边有人如风一般的冲了出去,等到他回过神来,那青色甲胄的人儿,已经入了帐篷,帐篷里的鞑子,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就被冰凉的剑抹了脖子。    “走。”执玉单膝跪地,居高临下的看着地上的人,忽地捂住了胸口,许珏往她胸口一探,手上已是粘湿一片。    他在执玉惊讶的目光中,一把将她的身子搂过,而后小心的放在背上,牢牢的锁住她。    待执玉反应过来,他已经背着她冲出了雨幕,而副将他们被鞑子缠住,在混乱无比的雨中不见踪影。    “将军,你只能和我走了。”    面具下的声音波澜不惊,气息平稳,似乎刚刚刚被救下的人不是他。    执玉在他的背上,没有回答他,只是用手臂紧紧的抓住了他的肩膀。    许珏背着执玉跑出了混乱的营地,执玉也没有发出丁点儿声音,若不是肩膀上的力道还在,他会以为执玉因为伤口的再次撕裂而昏倒。    “你......叫许珏?”    面具后的许珏轻笑一声,“将军还记得?”    “副将说,你会医术,你为我疗的伤。”    “略懂皮毛而已。”    又过了许久,身后的执玉才轻轻的在他的耳边说道:“这算,我又救了你一次。”    许是失血过多,又因为雨水不断在头顶落下,执玉的声音很是虚弱与疲倦。    “以后,你的命,就是我的......”    说完这句话,执玉强撑了许久的意识终于变得模糊起来,但她身下那人的衣襟透出的温度让她在梦中见到了云深。    那时的她还仍旧是孩童模样,却被父亲强逼着学武,去丞相府见云深时,她逞强的想要飞上墙头吓云深一跳,却被墙头上的青苔滑了脚,摔在墙下久久不能直立,云深吓得变了脸色,最后,是云深趁着夜黑,将她背回了府。    漆黑的巷子再没有以往的可怖,她搂住了云深的脖子,心中在想,要是巷子再长些,就好了。    【五】    执玉自那日伤口再次崩裂而后又受了凉便高热不退,昏迷不醒,副将将剩下的将士整顿后,撤到了郸城。    郸城是大漠边疆的都城,执家向来在此守着,鞑子称,若是能攻下了郸城,那便能拿下好几座城池,直踏中原腹地。    执玉未醒,京城的折子也搁置在案前,半月后等执玉可下床走动了,就看到了案前堆积如山的折子。    执玉头疼的看着桌上的那些物事,又看见了站在站在角落的那人,似不经意的问起。    “你可识字?”    “可。”男子从善如流的答道。    “那这些折子就交给你了。”    副将瞪大了眼睛,看着说话的两人,虽然将军是许珏背出混乱之地,但是,为何将军醒来后,便对许珏如此信任,但转念一想,军中识字的没有几人,而鞑子此次偷袭,军中识字的人倒也找不出了,否则也不会让案上堆积了那么多的折子。    副将此时也不知道此刻是该喜还是该忧。    而更让副将目瞪口呆的事情,便是将军下了死令,腾出一个时辰让许珏上校场习武。    这是将许珏当做她的心腹培养了。    看见校场上那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手软无力的挥动着,执玉的眸子看不出情绪,径自拔了剑,往许珏的剑身击去。    “哐当。”剑落地,发出刺耳的声音,力道之大,将许珏击倒在地。    “拿剑,站起来。”执玉蹲在许珏的面前,素净的手拿起掉落在地上的剑,递给许珏。    反复几次,直到副将也看不下去了,跑到执玉的身旁说道。    “将军,许珏手脚筋被人挑断过,这是强人所难呐?”    哪知执玉盯着他,冷着脸说道:“若不习武,纵然是回到京城,也无法保身。”    “起来!”    许珏面具后的眸子深深看了执玉一眼,又撑着剑摇晃着站起来,走向了练场中央。    副将怜悯的看着许珏,叹了口气。    日子倒也在这难得平静中流逝,七月流火,秋风过境之时,大漠雁鸟成列,孤烟袅袅。    残阳如血,幕色将来,许珏推门进入书房,执玉紧皱的眉头,也未能舒展开。    “将军……”    许珏连唤了好几声,执玉才发觉他的存在。    “将军,唤我前来,有事吩咐?”    执玉盯了面前玄铁面具掩盖下的许珏半晌,嘴角轻抿。    “阿珏,将面具拿下来吧!”    许珏的指尖碰到脸上的冰冷的玄铁时,手微顿,而后在执玉平静如水的目光中摘下了不常取下的面具,露出了丑陋的疤痕。    “……疼么?”执玉看着他的脸,低声喃喃,眸子间闪过痛楚。许珏未曾开口答话,她就将手旁的折子递给了他。    “这是?”许珏看着折子上的烫金标识,心知是执家的密信,但也接了过去。    “爷爷的密信,阿珏,我要回帝都一趟,你......要随我回都么?”    许珏低垂着头,看不清他此时的模样,但随后单膝跪地,对她说道:“我的命是将军的,自然将军到哪,我便在哪!”    执玉眸子深沉,“我们过完寿宴再回来。”    良久,许珏才低低的答了一声,“是。”    执玉不再看折子,将视线转到了窗外,只见暮色已临,星辰孤只。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