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名字,就连现任天帝也不知道,他早已经忘了自己的名字,在他绝情弃爱的时候。 仙人们都羡慕他有着牵世间人姻缘的本事,但从未问起为何他不给自己绑上尾指的红线。 只有他身旁的童子知道,他尾指的红线是断的,从那人弃了他开始,那红线他再也接不上了。 月老还不是月老的时候,他只是上界的一位神。 见过他的仙人,都说他容貌俊隽,清逸绝伦,但他性情冷淡,也难怪在混沌之初时,天界始祖询问天界众人随他去讨伐诸大魔兽之时,只有他一人站出来。 原本他是可以在收复人界纵横的魔兽后,继任天帝,但他请命,只向始祖要了一座偏远的仙宫,作为犒赏。 他喜欢清净,要的那座宫殿,临天水河畔,能够见日升而起,星月同落;能够赏着只有天水河畔才有的梻棠花;能够见着从天水中不时跑上岸来的她。 混沌之初,魔兽遍地,自共工怒撞不周山,虽淹了大半的魔兽,但亦存活大半,女娲补天后,人界与天界就此相隔在天水的两端。 本在下界水中的逆游而上的赢鱼,因此被锁在了天水之中,下不了人间。 他偶尔听见有其他赢鱼唤她的名字,姽婳。 星月升起之时,他倚在石头之上,风不时的拂过,带起了阵阵花雨,星月在他的头顶,将他的面容映得更加俊美。 躲在暗处的赢鱼们,看着他的侧颜,忘了归去的时辰。 她亦痴迷他的容颜,称他像是活在月亮里的神,是月神。 天水里的赢鱼不能上岸,但她却不时的跑上岸,直至将要窒息而死,方才跳入水中。 但不是每次都能安全回到水中,比如这次。 他俯身看着离水只剩一步、倒在地上哀求的看着他的她,轻叹一口气,弯下身子,将她抱起,放入水中,她闻见了他身上清冷的梻棠香,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襟。 一入水,她便变回了赢鱼,一甩尾,水溅了他的一身。 她在水中哈哈大笑,无视他微沉的脸。 他每次见着她在岸边窒息,总会不计前嫌放她入水,虽然总会被她变着法欺负,但是从未拂袖而去。 魔兽未除,仍留有魔兽在人界作乱,始祖坐化,现任天帝继位,想到了这个居住在天宫某个角落的以往的战神。 他接到仙女传达的天帝旨意时,沉默了半晌,却还是点了点头。 她趴在岸上,仰头看着他,“你说我们赢鱼会不会也被你赶尽杀绝?” 他摇头,对她说道:“不会 ,你们虽是魔兽,却不伤人。” 赢鱼生性懦弱,离了水不能存活,更何况上岸作乱. 当时的她伸出自己的手,扯着他的袖子,对他说:“那我就放心了。” 于是她让在下界所有的族人,都移到了天水之中。 可是后来,他一身戎装,指挥着天兵,将赢鱼一族全部猎杀,她被族人抵死的冲破结界护着逃离天界的时候,一身伤痕。 她跃入人界交接的水中的那一刻回头看见,他的剑刃将最后的族人的双翼砍下,鲜血溅了满身。 我不该相信你的,我是赢鱼一族的罪人,你更是。 从此天河河畔再也没了赢鱼,再没了那个坐在花树之下,似在月亮之间的神,有着的是坐在天水河畔,看着月亮孤落,星辰遍布天水的神。 他不知什么时候从上古术法中习了能够牵人姻缘的术法,他的发,由黑变白,性情愈发的冷漠。 人人都道,这世间最冷情的人,竟然会最有情的术法。 他依旧住临天水河畔的仙宫,他忘记了他的名字,有仙人见着了他临水而坐,似在月中的模样,便称他为月神,后来他的发变白,便称他月老。 但他似在等人,又好似不是,坐在天水河畔,日复一日,就这样过了上千余年。 他再见到她时,是在天水河畔。 她偷偷的潜进天宫,拿了她寻了很久的上古神器打磨可弑神的短剑,抵在了他的胸前。 他似乎丝毫没有在意那横陈在他胸前的剑,但似千年冰封的面庞,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她没能想到,他竟然抓住她拿短剑的手往前一送,短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他染血的唇边,只是喃喃:“我等了你千年,你终于出现了。” 他在等她,等了千年,等她来杀他,来报仇,这样他就又可以见到她。 他想说的话,在见到突然出现的天族众人戛然而止。 天帝突然的一击让他来不及阻止,她倒在了一旁。 后来发生的一切,他永远记得。她自嘲的笑着,捡起掉落在一旁的短剑,毫不犹豫的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她看着他说,她不会将自己的双翼交出来,即使灰飞烟灭;她说,她无能,无法为族人报仇;她还说,她恨他,愿他永远也得不到他想要的。 后来的后来,众人只知道那月老如癫狂一般的想搂住逐渐消失的赢鱼余孽。可最后他只碰到了掉落在地的染血短剑。 临水河畔,星月之下,有仙人白裳白发,怀中一把泛着青光短剑,轻声呢喃。 你看,姽婳,我牵的了世间所有的姻缘,可是你我的姻缘,我再也牵不了了 。 你说的对,这一生我永远得不到我想要的,因为我想要的,她已经死了。 【完】 【番外.月老】 从天帝宫中走出来时,我已经忘了很多事情。 但是,我不会忘记她。 我见到姽婳之时,正是大荒之地魔兽横行的时候,她躲在一处荒泽之中,看着强悍魔兽与其他较弱的魔兽在陆上厮杀。 赢鱼一族幸而是活在水中,共工将不周山撞倒,洪水淹了大半大荒,赢鱼一族才避免被其他魔兽屠族。 那时的我,带领的天兵被魔兽打散,仓皇出逃,只得躲在暗处,借了赢鱼族的一方之地,就地将养,这一养,便是数年。 她是我见到的第一只爬上岸来的赢鱼,虽然每日上岸的时辰不长,但总归待在岸上的时辰日渐的延后了。 她对其他赢鱼说,她希望自己能离开水活着,不拘泥于在水中。 她还说,他们赢鱼太弱了,总得找另一条生路。 因着这句话,在女娲修好天界的大洞,布上结界之时,我将结界打开了一条小缝,逆流而上的大半赢鱼一族从那条缝游到了天水之中。 我请求天帝让我到了天水河畔的仙宫居住,这样便能守着她,就如同在下界一样。 我原以为天界是比下界更要安全,现任天帝继位,他派遣我去收了人界遗留的魔兽。 魔兽无情,因而杀戮无数,而我在大荒之地的某座仙山上,修了多情的术法。 但这种术法施法之人须断绝情爱。 我看着自己尾指上的已伸长的红线,终是挥刀斩断了它。 既然情丝能断,我亦能修。我可以连自己都忘掉,可我不能忘记她。 当天帝告诉我,取赢鱼一族的双翼做神器之时,我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忘记了在天水河畔她曾拉着袖子问我,我是否会会将赢鱼一族赶尽杀绝,我回答说不会。我只要她一个人活着,这是我和天帝的约定。 她消失了,消失了千年,在我屠了她的族人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我依旧守在天水河畔,等着她回来,回来找我报仇。 我花了千年,用尽了术法,花白了头发,才将我的尾指的红线修好,直至见到她。 我花了千年接了我的红线,想要续上我们的姻缘,换来的是她毫不犹豫的自戕。 她说恨我,愿我永远也得不到我想要的,她弃了我,情愿灰飞烟灭。 我抱着那把染着我和她鲜血的短剑,看着天庭众人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忽然就笑了,人人都说我无情,却拥有有情的术法,其实最冷漠的不过是天界众人。 活了诸多年华,我从没有后悔过什么,但她死去的那一刻我后悔了,我看着已经续了千年的尾指红线,如同她的决绝,挥刀斩下。 此后,无情的只有月老,再无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