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酒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嫌弃自己的轻功,每回她都得意自己的轻功了得,那是她逃命的本领。可现在,她只想快点赶到白非也的身旁,方才离开前,白衣上沾染了血色,她的心仿佛也被人揪起来了。 “死瞎子,逞什么能?不知道自己瞎?”心里骂了一句。 后来想想,不能这么说,打了自己一巴掌。 “臭瞎子!” 拾酒拼尽了全力,终于赶回到了。 白非也半跪着,倒在了地上,拾酒连忙跑过去。 他身上都是血,雪白的衣裳上,染红了一片又一片。 到了跟前,反而恐惧,她慢慢蹲下,双手颤抖地去看他身上的伤口,眼泪在不经意间已经流下来,忍不住地啜泣。 白非也一把抓住她的手,然后将人按在怀里。 “不是我的血,不是我的,不是我的。” 这么一说,方才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但拾酒哭得更凶了。 白非也没有经验,不知该如何跟她说,只能喃喃着:“好姑娘,没事了,没事了。” 随后古时月赶到,边看到了这一场景,便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 拾酒知道古时月来了,便只好从白非也的怀里出来,想要止住哭泣,却忍不住打嗝。 “嗝!” “嗝!” “嗝!” 这声音在暗夜的山林之中被放大了,白非也忍不住笑了出声 “……” 拾酒决定,不理此人了。 “那对湖州夫妇跑了,龙天已死,其余几人也都重伤,我怀疑他们是飞鹰派的弟子。你们回去,让官府或者许虬南带人过来,我留在这儿看着。”古时月翻看了龙天的尸体,不得不说,龙天的匪寨前些年也是很有名的,不然,也不会由京城那边兴师动众来剿灭。龙天,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身手自然不在话下。江湖中,总是调侃白非也作为一个瞎子,而由姐姐担起庄主的担子,可今日他能此人杀了并全身而退,可见他的实力也不容小觑。 拾酒与白非也便往山庙的方向去了,那里还有许虬南的几名手下,让他们也过来收拾下,他们还得回去找许虬南,把这些被拐卖的女子和男童送到官府备案。 —— 这些女子和男童被送至官府时,那知府还在美梦中,被吵醒了没有好气,但这些个拐卖的案子,总算是破了,他倒也不好发作,况且白非也的身份摆在这儿。虽然官府乃是管家正道,但江湖中地位这么高的白鹿山庄,朝中的影响力也不小,可不能得罪了。 这六名女子,被拐了以后,便被藏到了城北山庙的后院里,担惊受怕了许多时日,今日被搭救了,还有些要寻死,说哪怕仍是清白之身,可遭了这么一回祸事,还怎么嫁人? 看着这些女子哭哭啼啼的,拾酒一个头两个大,连连安慰了小半夜。 最后她靠在廊柱上连连感叹:“累死了,姑娘哭起来也是麻烦……”全然忘记了方才她在山上哭泣的事情。 白非也早已换下了一身血衣,如今正站在拾酒身后,拾酒知道他在,但她仍记得他笑自己打嗝!便不理他。 拾酒不同于小家碧玉或者娇滴滴的富家大小姐,从小长于师门,一溜儿的师兄弟,她倒也被养成了些男子的豁达。但她骨子里还有股小心眼儿,谁对她做什么坏事,她都记得一清二楚。 当年她换牙的时候,师父不许自己吃糖,她忍不住了,偷偷摸摸进了厨房,摸到些糖,兑了些热水喝,被魏亭发现了。魏亭竟跑去跟师父告状,还把厨房的糖全都收起来了,拾酒气得整整十日没有与魏亭说过半句话。 魏亭十分无辜,这那叫什么坏事呀,换牙的时候不给吃糖,这不怕她牙坏嘛? 白非也站在身后,也不知道怎么说,他没有哄过女孩儿,今夜在山林中,他喊她好姑娘,哄她离开,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口的。在那个时刻,他脑海中也没有经过思量,他也还未来得及思量,便把人按在了怀里,那样轻轻地哄她。 拾酒的内心也有只小鹿在乱撞。 当时,白非也让她走,她的第一反应是要留下来与他战斗,只是当时情况,不得已,她只能先把这一车人安全送走,而后她拼了命地这样赶回来,就是害怕倒下来的那个是他,害怕再也听不到他的浅笑,再也看不到他好看温润的眉眼。 这么爱护自己的,向来只有师门。 但他又是不一样的,天地和她都知道。 前边儿传来了何乐原焦急的声音:“思远,我的思远是不是回来了?思远!”听到后,拾酒看了一眼白非也,他很默契地点了点头,两人没有说话,敛了方才的情绪,便往前边儿走去。 其余家属得天亮了,由衙役一家一家去通知,而何乐原则是听得了许虬南的消息,连忙与刘掌柜过来了。 何乐原抱着思远,哭得不成样子,看了又看,不敢相信,直至思远也大声地哭了,他才笑着把儿子抱在怀里。 刘掌柜在一旁见到刘胭芝也落泪叹气:“回来了,回来就好,不然我百年后,可没有办法向你爹娘交代啊!” “叔叔——” 刘掌柜好好看了看刘胭芝,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的好侄女儿,以后回家里住吧,我跟你婶儿说好的了,她不会再欺负你了。” 刘胭芝一听,便在一旁掉了眼泪。本是孤女,又被人掳了去,走了这么一遭,听到叔叔这么说,寻死的心思总算是歇了。 —— 翌日清早,每家每户都过来领自己家的女儿、儿子。 卖馄饨的、湖州夫妇、还有没死的飞鹰派弟子及龙天原本手下的几个弟兄也到案了,这桩案子也总算是破了。 前些年,临沂城城郊,有座山,山上被人圈了地,起了个“龙天寨”。龙天本就是江湖上的杀手、混子,聚集了一众穷凶极恶之徒,占地为王,做尽坏事,拢了不少不义之财,老百姓苦不堪言,但临沂城的官府没有能力将其剿灭,屡屡失败,于是当时的宰相张凌便直接从京城申请了调令,带了军队来剿匪。 这匪窝总算是灭了,头头也死了,可哪知,这飞鹰派二掌门袁万原是龙天的旧识,有他相助,龙天与几个弟兄金蝉脱壳,隐姓埋名在这山庙待了下来,还把住持和小和尚给杀了,自己伪装成僧侣,背地里却依旧做起各式肮脏的交易。 风头过了两年,于是他们又重操旧业:拐卖人口。尤其是年轻未婚女子及出生未久的男童,卖出去的价格最高。 袁万仗着飞鹰派二掌门的身份,也在各地铺路,找了不少黑心商家一起做这事。这对湖州夫妇,因为世道不好,茶叶的生意亏损了好多年,他们原来也不是什么有原则坚守的商人,有这么一条门路,又能发财,他们便也动了歪心思,正准备借此次来临沂谈生意,把人给运回去湖州卖掉。 那馄饨摊儿的大爷,也是有过案底的,他以这层身份为掩护,在街市里一齐物色人选,若是遇到那些警惕性大的女子、带着男童的老妇人等,便会直接在馄饨里下迷药,然后传递消息,让人在途中把目标劫走。 那夜,他见拾酒孤身一人,也在馄饨里下了药,于是拾酒那晚竟也入睡了,而且睡得那么沉。随后来到的白非也一行人,他注意到有个小男孩儿,那父亲显然是个迂腐的书生,没什么力气,所以他便一起下药了。原本通知湖州夫妇,把拾酒一齐绑了的,可后来她与延芳一道歇息,延芳是带了武器的,他们不敢,但又不甘心,于是便把刘胭芝带走了。 至于客栈的其他人为何也睡得如此沉,那是因为湖州夫妇给客栈送的秋茶里,早就掺了迷药,因此凡是喝了客栈的茶水的人,都会睡得很沉。 另外,那黄府丢失的柔小姐及丫鬟,是吃了馄饨被带走的,但湖州夫妇也曾拜访过黄府谈买卖,黄老板认为此份买卖做不过,便不留情面地拒绝了。湖州夫妇怀恨在心,那日又刚好看见黄夫人在为难柔小姐,便知此女不受重视,绑了去也不会有什么事,便留了个心眼。哪知柔小姐经常出入城西,这么巧,便让馄饨摊儿的把人迷晕了带走了。 至于丁老板的儿子,他们也是去谈买卖的时候发现的,刚好得知这老妈子喜欢到城西去,便让馄饨摊儿的留意下药,等到他们回到酒楼,湖州夫妇刚好去送茶,便趁机把志林带走了。 其余的人,便是由混沌摊儿的物色、迷晕,由飞鹰派的弟子劫走,带到山庙去关起来。 程川与晚风,则是因为程川也察觉自己跟着的袁万似乎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便过来查看,刚好晚风为自己赎身,两人正要相会,便选在了临沂城见面。 晚风虽是男子,也在风月场所待过,但他对程川是真心的,他听闻城北的山庙有不少女子前去求姻缘,说什么也要去拜拜。这一去,程川便发现了郭财,他也是袁万门下的。他惊奇地发现,这些人竟然做着拐卖人口的勾当,还有人正在对那些女子意图不轨。 程川当即现身相救,程川是武林中人不假,但其余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程川不堪重负,被人重伤。而晚风,那些禽兽也并不放过。郭财是早就知道程川喜欢男人,听说有个相好的,如今见到细皮嫩肉的晚风,一个两个的,不知廉耻为何物,竟也起了亵玩之心。 那湖州夫妇在客栈中,听见何乐原大喊着馄饨摊儿的事,便知道城中有人在查失踪人口的事,于是想连夜把人从庙里接出来,赶紧离了临沂城。 再后来,便是拾酒、白非也、古时月后来赶到庙里,见到的一切了。 许虬南的脸阴沉着,他虽然只是个四掌门,武功也算不上上乘,被人笑称武夫一个,但他内心的是非分得十分明了,江湖侠义对他来说也很重要。如今,袁万干着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还死了一个程川,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对白非也和拾酒说:“我要回汝南了,此事我要上报大哥,飞鹰派绝不容许这样的败类存在。” 白非也赞成,拾酒也点点头:“许掌门,路上多保重。” 许虬南顿了顿,继续说:“我想把程川带回去汝南,他是飞鹰派的人,死了,不能让他的魂魄流离在外。” “不可,你不可把程郎带走!” 三人回过头,见到了脸色煞白的晚风。 晚风这两日不吃不喝,脸色惨白,淤青也还未散去,身上的伤口都在流脓,他的眼睛像死鱼的眼睛,一动不动的。拾酒去看过他,也劝慰过他,但他没有任何反应,像个游荡在人间的幽魂,身上的伤疤难以愈合,心里的伤疤或许终身都无法褪去。 后来拾酒索性也不说什么了,毕竟这种切肤之痛,只有他能懂,旁人无权说感同身受。 此刻,他突然跑过来,说起了这句话。 “晚风,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程川始终是我们飞鹰派的弟子,他如今牺牲了,我总要带他回去的,飞鹰派决不会让自己的弟兄流落在外。” “你将他带回去了,那我怎么办?我去哪里寻他的魂,寻他的魄?” 晚风讲这话的时候,没有看他们当中的任何人,他看着窗外,似乎又没有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没有焦点。 “你把他带走了,那我怎么办,我的魂,我的魄,该怎样和他在一起?” 许虬南是个大老粗,实在听不懂他的意思,但见他神情如此悲伤,他不好说什么,只是看着他。 “程郎,你就这么走了啊,我怎么办呢。生不能同衾,死也不能同穴么?”晚风嘴里喃喃着离开了屋子里。 晚风离开后,这悲伤的情绪好似还留在这里,他们谁都没有说话。 生不能同衾、死不能同穴,这或许是他们最大的悲哀吧。 慢着,死不能同穴?拾酒突然喊出声:“不好,晚风或许要寻短见!”说着便跑了出去,直奔停放着程川遗体的屋子。 等众人赶到之时,晚风早已倒在了棺材旁,棺材一角上沾满了浓稠的血液,而晚风,额头上一个很深的伤口,浓稠的暗红色的鲜血正沿着他原本妩媚的脸庞流下。 拾酒的鼻子不免一酸,没想到,还是来晚了一步。 “唉!”许虬南见到这一幕,向旁边柱子打了一拳。 拾酒又想起了她在醉花楼第一次见到晚风,他笑着问她:“今夜,晚风陪你,好不好?”他笑得那般妩媚,怎他心中有怎样的爱恋与苦楚? “许掌门,不如就把程川留在此处吧。此二人生前如此相爱,为了救那些素未谋面的人而死去,可歌可泣。”拾酒试探着问许虬南。 “这……”许虬南有些为难。 白非也此时也在一旁劝道:“许掌门,你若带了程川回汝南,飞鹰派绝不能容忍他们葬在一起,但是留在此处,他们便能死同穴了。” 许虬南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松口了:“我原先看不起程川喜欢男子,料定他有问题,可未曾想,他与晚风品行比他人不知高到了哪里去,我便让他们留下来,合葬此处吧!” —— 后来,丁老板与其他几户人家,都过来说要给他们起庙建筑,选址就在城北的山庙。 白非也想了想,也赞同,便与知府大人求了此事,卖他一个白鹿山庄的人情,知府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默许了。 他们把此庙改成“双花庙”,并把此二人葬在庙的后边儿,让他们能死同穴,黄泉路上并肩同行。 牌匾挂起来的那日,正好也是下葬的那天。 白非也一行人也要启程继续回江南了。 下山的途中,白非也和拾酒并肩走着。 终是拾酒沉不住气了:“白公子。” “叫我慕秋吧。” “我……我不是这儿的人。”拾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历。 “嗯,我知道。”白非也淡淡地回答。 “我……我睡着了,才会回来这里的。”一边说着,一边低下了头,拾酒心里特别没有底气。 白非也的心沉了一下,他曾设想过拾酒的来历,许是方外高人的弟子,许是邪门魔教的弟子,这些都无所谓,她的心地那么好,无论如何,他,和他背后的白鹿山庄,都能护着他。 “如果我突然不见了,那就是我睡回去了,所以我常常不敢睡觉,此前在京城,我经常半夜喝茶、练功,就是害怕睡回去了,再也见不到你了。”说着,拾酒的音调越来越委屈,眼泪也不争气地掉下来。 白非也受不了她的眼泪,她的眼泪像是一头野兽,撕咬着他的心。 他停了下来,一把拽过拾酒,抱在怀里。 “好姑娘,不哭,那我就乖乖等你回来看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