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韶玉前来通报说:“池贵嫔来访。” 魏琢核算完手中的宫廷收支账目,起身去见这位友人。 “夫人的神态有些疲惫,要不要补下妆?”妙娘上前问。 魏琢接过另一名侍女瑾娘递上来的铜镜,果然看见自己眼底有淡淡的青痕。这阵子她太过劳累,禁中大大小小的事那么多,即便她依照前世的记忆提拔了不少能干的女官,也未能帮她分担多少。 “罢了。”魏琢将镜子放下,“直接去见她吧,让她等太久,我怕她会多心。” 自从常焜被太后囚于太极殿后,后宫不少女人就陷入了惶恐中。这些人仰仗常焜过活已成了习惯,乍然常焜失势,让她们不犹陷入了恐惧中。连皇帝都朝不保夕,她们这些后妃的存在又有什么必要呢? 焦灼忐忑的情绪在那些后妃之间弥漫,池贵嫔这些天想来是因为心中太害怕,所以迫切的想从魏琢这找安慰,若是魏琢还总将她晾在一旁,她一定会多心。 池贵嫔来时还抱来了自己的女儿宣城公主秋朝。见到魏琢后,才两岁的秋朝见到魏琢后便欢喜的跑过来,唤魏琢做母亲,又说了好些讨喜的话。这孩子素来沉静,为人不算机敏,这些话显然是有人教的。但魏琢却并不点破。 池贵嫔捡近来宫里的趣事说给魏琢听,这一次来她还特意带上了自己做的点心。魏琢就一边品尝着,一边与她闲聊。 渐渐的池贵嫔便将话头引到了秋朝身上。 “我有个不情之请。”池贵嫔讪讪垂眸,不敢看魏琢,也不敢看自己的女儿,“我近来心绪乱的很,身子也不是很好,就想让秋朝先在你这寄住一阵子,你以为如何?” 难怪秋朝一见面就唤魏琢做母亲。 魏琢低头看着仍安静啃着枣脯的秋朝,叹了口气。这孩子想来是已经被母亲给说服了,所以不哭也不闹,倒是懂事。 “秋朝这样乖巧的孩子,我自然喜欢得紧。但女儿还是养在母亲膝下较好。”魏琢道。她明白池贵嫔是被宫变给吓到了,害怕若是再来场血雨腥风,或是林浣直接废了常焜,她无法保护自己的女儿,所以希冀于魏琢。 魏琢见池贵嫔还在犹豫,于是笑道:“实不相瞒,我还动过念头将阿络养到你那边呢。近来实在太忙,那孩子我都没时间管,这会也不知她又跑到哪去闹腾了。你若是将秋朝这样娴静温文的好孩子交给我,我还真担心她会被阿络给带坏。” 池贵嫔知道魏琢笑语背后态度坚决,也不再强求,岔开了话题,“你的确是忙,前几日知言说要来看你,结果听说你日理万机,都吓得不敢来了。” “真的?”魏琢露出懊丧的神情,“这倒是我的不是了。” “不过知言也不得闲。我听说她在家中忙着编修一本诗集,俨然是要去做一个女儒生了。” “她的确有那样的才华。之前在王府、在宫里,都不过是虚掷光阴。如今离开了宫闱,才算是飞鸟归林。” “梁氏……还活着么?”池贵嫔想了想,又问起了这个人。 “还活着。”魏琢不笑了,轻轻一点头,“被关押在暴室里。她谋害太后,当日宫变时太后是想要杀了她的。可是你也知道的,太皇太后出面了——她老人家不仅保住了陛下,没有酿成更大的乱子,也顺手救下了梁才人。说此人死有余辜,但腹中胎儿不该被她牵连。太后便暂且饶了她一命。” “算起来,她腹中的孩子大概到了冬日就会出世吧……她会像那位一样么?” 魏琢知道池贵嫔指的“那位”,是废太子常珺的遗孀冯容令。那女人不仅平安生下了常珺的遗腹子,而且至今还活着。 “难说。”魏琢微微摇头。 言下之意便是梁舜英必死无疑了。她生下孩子那天,恐怕就是死期临近的那日。至于她那个孩子能不能安然长大,都是个未知数。 池贵嫔之前和梁舜英斗得你死我活,可听闻这句话后,也不免欷歔怅然。 她也许是害怕自己也会有类似的遭遇,魏琢也不好给她什么安慰。她清楚眼下局势十分紧张。林党彻底与天子决裂,过一阵子大概还废帝。到时候势必又会有一场动乱。在这洛阳城中,想要安享太平应该是不可能的事,魏琢自己都不知道她会走到哪一步。每个人都如同被卷入漩涡中的水草,不知道接下来的命运是什么。 送走池贵嫔后,魏琢疲惫的倚着凭几用手撑着额角闭目养神。她一会还得去见几个命妇,需得攒足了精神。她代行皇后之职,想来暗处还是有许多人不服气,要如何弹压这些人,值得她花心思考虑。 可她总感觉到累,恨不得闭眼后就直接睡死过去,再也不用理会世事。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明明几年前她才从王朝末世回到十四岁时,还是干劲十足,铆足了劲要逆天改命。可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这感觉,就像是有人抽走了她的脊柱一样,没有什么能支撑着她站起。 褚淮已经走了将近七个月了。她又不经意的想到了此事。若是让褚淮瞧见她这幅模样,怕是要嘲笑她了。她轻笑。 接着她悚然一惊。 为何她要想到褚淮? 为何想到褚淮时,她便感觉自己好像可以放下一切重担似的轻松? 真是魔障了。 她用力敲了敲额角。 她总算明白自己为何这阵子精神不好了,她习惯性的依赖那个人,就算她身在宫内见不到他,可只要知道他还在洛阳,她便能无所畏惧。所以褚淮走后,就算她刻意不去想他,也还是会怅然有所失,做什么都会感到不安。 真是可笑啊,难道褚淮不在,她便连路都不会走了么?前世她最后的几年里是近乎将褚淮当做了唯一可以让她活下去的救命稻草,死死拽着不撒手。难道这一辈子,她还要这样么? 可是褚淮终究是和她无亲无故。她凭什么拿他当自己心头的支柱? 褚淮去了北漠也好,该让她清醒一下了。很多事情,她终究是要一个人去面对的。 “走吧,去更衣。”她起身对妙娘说。眼下要她忙碌的事那么多,她居然还有时间想这些。 换上盛装出门时,她恰好听见了马蹄飞驰而过的声音。她一开始还以为是错觉,毕竟宫内不准跑马。可侧耳细听后,那的确是马蹄急促踏过宫内石板路的声音。 这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发生了。魏琢才安定下来的心,再一次狂跳。 “你去一趟长信宫。”魏琢吩咐自己最是伶俐的侍女韶玉,“去为我打听一下就进是什么事。” 她心中被浓郁的不安所缠绕,整个下午和那些命妇说话时都没什么精神,原本想要在她们面前立威的打算也只能作罢。 倒是临别时,听一位将军夫人说,北边似乎出了乱子,这几日从雁门关至洛阳一线的驿站都被调动,就是为了传递军情。 朝内未平,边疆动荡又起。但让魏琢第一时间揪心的却并不是家国的命运,而是某个还身在北边的人。 她在恍惚间打翻了茶汤,去更换衣裳的时候,韶玉也回来了。 “问到是什么事了么?”这时候魏琢还算镇定,至少语气仍是平稳的。 “赫兰内乱。”韶玉说。 “那……我大宣派去赫兰的使臣是否也受到了牵连?”她缄默了会后,问道。 其实这时候她需要的是个安慰,如果韶玉告诉她褚淮平安无事,就算这个答案再怎么荒诞魏琢也会信。 可一向机灵的韶玉好像变蠢了似的,魏琢竟听见她说:“这可不一定,北边的消息才送来,我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活着……但生还的可能,应该不大。” 平生第一次,魏琢对自己的心腹婢女发了火。她给了韶玉一个耳光,心想,这人怎么这么不会说话,真晦气。 接下来几天她一直都跟没事人似的,在宫里该做什么做什么。待到第九天后,有一份北边来的情报被送到了洛阳。 这一份信笺详细了许多,说是赫兰单于想要杀自己的弟弟左贤王摩狄,摩狄于是起兵作乱。 还说,这一次叛乱,和宣人使节脱不开干系,是有人煽动所致。左贤王将这些人杀了,祭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