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奴倒是来了兴致,继续追问下去:“那你为什么喜欢她?” 褚淮扭头瞪了眼这个多话的家伙,冷笑,回答道:“她生得比你美。” 这句话果然成功让女奴闭嘴,扭过头去不再说话。 但这家伙显然是个话痨,安静了一会后又凑了上来问话,“她有多美,比阏氏还好看么?你刚才连阏氏那样的美人都不曾正眼瞧过,眼光是有多高?” “你们阏氏很美么?”褚淮问。 女奴终于忍不住露出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你大概是个瞎子吧……” 据女奴自己说,呼朵阿是草原上公认的第一绝色。这个女人是姑墨人和汉人的后裔,所以才能说一口流利的汉话。她十二三岁时就惊艳西域,被一个富商看中,富商因故获罪,又将她献给了姑墨王,结果不久后赫兰来袭,又被赫兰贵族抢掠了过去,几经辗转到了赫兰单于手中。 女奴吹嘘的是呼朵阿的美色,通过叙述拜倒在呼朵阿裙下的人来证明呼朵阿之美。而褚淮安静听着,则关注的是这段往事中所反映出来的历史。 也就是说十七年前,赫兰曾大举入侵……十三年前,赫兰曾发生过王位更迭之乱……十年前,又内乱了一次…… 最后算起来,十余年的时间里,赫兰有大乱三次,小乱七次,还真是……褚淮不知该评价什么好。这赫兰武力强大,让胆子小的中原人在提起来时都忍不住瑟瑟发抖,但内里却十分脆弱。这和游牧的习俗分不开干系。逐水草而居的民族无法像中原人一样安定下来,这也就导致了赫兰单于的命令无法及时有效的传达到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 赫兰人组成一个个部落,只知部落首领而不知单于。像中原那样集中强大的君权无法形成,赫兰人的凝聚力自然也就不会太强。而这些首领拥有自己的部族、牲畜,不同于中原那些手无实权的宗亲,只要他们愿意,便可以起兵造反。 再加之草原的气候较为恶劣,养不了太多的人口,这时就需要去四处掠夺。弱肉强食这四个字在这里被发挥的淋漓尽致,大部落吞并小部落,骁勇者杀死孱弱者。中原人曾说赫兰人每一个都是天生的战士,这话其实反了,应该说,只有战士才能活下来,这也是为什么在赫兰很少看到老人的缘故。在茂密的草地下,不知道埋藏了多少尸骨。 “你在想什么呢!”女奴才说起东方扶余使者来到赫兰,却为呼朵阿美色所惑,将百里土地都割给了赫兰的往事,见褚淮怔怔出神,不犹怒道。 “我才学了几天的赫兰话,你说的太多,我听不懂。”褚淮道。 女奴气得脸涨成了红色。帘外传来了一声轻笑,接着那个浑身芳香馥郁的赫兰阏氏走了进来。 褚淮之前听女奴说了太多有关她的故事,忍不住抬眸向呼朵阿看了过去。 呼朵阿一生的经历,听起来颇为曲折坎坷,然而见她此时雍容华贵的装扮,没有人能怀疑她过得不好。常言道怀璧其罪,又有人曾说过红颜薄命——这位绝代美人却能在纷乱中平安活到了现在,且过得惬意怡然,足见其本事。 “早告诉你要你多学几门语言,你不听。这下看到好看的少年,却无法与之长谈,心里一定很焦灼吧。”呼朵阿调笑道。 她贵为阏氏,对奴隶却是很亲切和蔼。在白日,她面容上少了昨夜灯下的魅惑,但却多了几分长者般的温柔。 褚淮用赫兰语笑着同呼朵阿打了个招呼。 “伤口还疼么?”她在他身边坐下,“你好像并不记恨我呢。” “我怎么敢记恨阏氏。”褚淮笑道。 他不得不承认,呼朵阿即便年过三十,但依旧样貌绝美,他不经意瞥她一眼,都会有种为她容光所摄的感觉。但看着呼朵阿,他更多时候是想起了某个远在洛阳的女子。 他不想将这两个人拿来做对比,他只是模糊的觉得魏琢和和呼朵阿有些像——这相像并不在于五官,而在于□□。魏琢和呼朵阿一样,都天生一张妖冶艳丽的面容,颦笑间自是风情万种。只不过魏琢很少流露出呼朵阿那样的媚态,她好像从来不曾在意自己的容貌如何,该笑时咧嘴笑,该哭时抽噎着哭,该暴跳如雷时,照样不顾形象的骂骂咧咧。偶尔她神态间甚至会流露出老人一般的苍凉疲惫。 也不知道她心里都在想些什么,更不知她现在过得很好。自他们离开大宣国境,便很少再听到有关故土的种种消息了。赫兰王庭和洛阳,果然是隔得太远了。 “你在想什么呢?”呼朵阿十分精明,一眼便看出褚淮心不在焉。 褚淮就算再不懂礼数,也知道在一个女子面前提起另一个女人,是极其蠢的行为。于是扯谎道:“我胆小,担心自己无法活着回去。” 呼朵阿竟点了点头,并不假意安慰他什么,而是道:“你的确该担心,要是你的主使没有给我一个满意的答复,我可是真会杀了你的。” 褚淮露出几分苦恼,“这样啊,那我可得想法子保住这条命才行——我有件事可以告诉阏氏,不知阏氏能否因此饶过我呢?” “什么情报?” “您的儿子,弥迦叶。” 褚淮本是想借此打探一些有关弥迦叶行刺案的事,那一案的主谋至今没找到,他想从呼朵阿这套些线索。可这个美丽的女子像是想不起自己还有这个儿子,愣了愣才说:“他呀……我不感兴趣。” 看着褚淮脸上遏制不住的惊异,她又笑了,“我一生不记得有多少个男人,生过两个儿子,三个女儿。弥迦叶去了大宣后,对我就没用了。与其关心他,我不如想法子把我和先任单于生的小女儿嫁给卜、兰、丘林氏的大贵族,这样就算我老了也还有个靠山。” 褚淮愕然,继而轻笑了下,不再说话。 他不是个感性的人,也知道呼朵阿这一番话未必是真。但却是不可遏制的心中涌起了一阵沉甸甸的哀伤。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母亲,他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见过那个女人了。自七岁那年从继父家中逃出,跟随姑父襄文公北上洛阳后,他渐渐的也就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往年过节,几个表兄依偎在姑母身边撒娇,他也觍颜凑过去。但心里未尝不清楚,姑母的怀抱和母亲是不一样的。 明明是当年自己主动离家,可他却觉得自己是被抛弃的那个。想来在母亲心中,他也是个不值得关心的孩子吧。她在褚父死后再嫁,又有了三个儿子,那三个孩子才是未来能替她养老送终的人。褚淮的存在,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了,走了正好。 吴襄办事的效率很快,那天晚上,他便再次出现在了呼朵阿这里。 那时褚淮正教女奴玩六博,女奴输了便骂人,褚淮借此学了不少赫兰骂人的字词,依样奉还。正在兴头上时,有奴隶掀开毡帘,将褚淮带了出去。 进入大营后,褚淮第一眼看向的是呼朵阿,这个女人难得有如此严肃的时候,她沉思不语,不笑时眉目间含着煞气。接着褚淮看向了吴襄,这位主使的脸色看来也不是很好。 绝对是出了大事。褚淮看向吴襄,正想要问什么,却听吴襄说:“那我便将这个晚辈带走了。” “走吧。”呼朵阿懒懒的挥手,她又更重要的事要去做,没心情搭理这两个人。 “发生了什么?”褚淮出去后悄悄问。 吴襄怔愣了一会,才道:“大宣出事了。” “什么事?” “洛阳兵变。”吴襄声音压得极低,“太后发兵掌控了朝政,将陛下囚于宫内。所有亲附陛下的党羽,皆为太后所杀。” 这的确算是大事,褚淮也是恍惚了一阵后才平静下来,“那庄龚去找左贤王是为什么事?”毕竟他们眼下身在赫兰,赫兰的局势变化与他们息息相关。 “他希望借左贤王的兵力,南下救主。” 褚淮回忆了下,左贤王的领地似乎的确有一块紧邻着大宣疆界。但是如果想要杀到洛阳,似乎还是有些难。 “左贤王不会答应的。”褚淮道:“以他的势力想要杀入洛阳简直是送命。” “的确。所以庄龚试图煽动左贤王先夺取单于之位,再用整个赫兰的兵马来帮助陛下。” 褚淮几乎要被气笑了,那个老宦官还真是大胆,这样的事也敢想。左贤王会答应么? 如果……左贤王肯答应的话,那会是出于什么理由,会有什么后果? 不对! 褚淮悚然一惊,现在根本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你把庄龚怎么了?”褚淮顾不得礼节,直接问道。 “我将他交给了阏氏。她说她不能信任我,需要亲自问一问庄龚。” 褚淮接着又马上问出了下一个问题:“那么,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赫兰?” “怎么?” “这里待不下去了,得尽快走。越快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