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这辈子竟然会因为这样的原因,在这样的地方,被这样一群人,一群曾经他那种年少轻狂孤标傲世最看不起的人,以这样一种对自己的父母都没有行过的姿态,死去。 他不怕死,但是他忽然觉得不值,一种凄凉的不值。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就算,是给自己一个虚假的回馈,假装自己还么有这么惨。 但是,当他的膝盖终于开始感受到温度的时候,还是没有动静。 他已经等不及了。他怕。 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油然而生。他不敢睁开眼睛。 甚至想,如果这次能活下来,他再去做什么都是很愿意的。身体开始颤抖,头脑开始发疯,一股求生的强烈欲望再次从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深处再次袭来,一点一点地吞噬着他的毅力。 他突然很妄想,要是谁给他来一棒,让他神志不清,然后死去。他开始有点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在家里,每次过年妈妈宰鱼的时候,会用刀锤把鱼脑袋狠狠敲两下。 妈妈说,那样会让鱼放弃挣扎。他现在也不想再做无畏的挣扎。 当他再次感觉到被拖拽着行走的时候,罩在头顶上的那圈温度,已经被过道里面的凉气冲散。他再次感觉到寒冷,仿佛下一秒冰冷的刀刃就要架在自己的身上。 …… 当祈珊珊再次看到司机的时候,是两个月后。 他已经恢复得差不多,除了脸上细微的疤痕,一切都和当初的样子没有什么两样。但是当祈珊珊惊讶地睁大眼睛,不小心和这个男人两眼相撞时,才发现,那双眼睛里面的温和早已消失不见。 那是种什么样的味道?祈珊珊一时间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很不舒服。 “恭喜你。” 看着面前朝自己走来的女人,漂亮女人,曾经爱过的还深爱这么多年的漂亮女人,司机既然觉得自己再也提不起半点兴趣。 转瞬,她又偎依到了秦老板怀中。百般亲昵,撒娇。 当初怎么会看上她?怎么会为了她浪费掉那么多的光阴?亲手毁掉自己的大好前程……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个疯狂过的男人是自己。 这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人而已,空有天仙般的姿色样貌。 她怎么配?! 他在心底发狠。 面上如常,低眼看看老板,不知道他葫芦里面卖的是什么药?不管是什么狗皮膏药,留我一命,就是恩人。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 “来,给她倒杯茶。” 老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在抬头看他,使了个眼色,依旧用一种中年男人的目光宠爱着怀中的女人。 他没有说“太太”,叫的“她”。 他还是不放心?那就做给他看! 于是司机恭恭敬敬,一米八几的大汉子,硬是蹲下腰杆,几乎匍匐在那低矮的茶几上,去做那低三下四的活儿,做的无比仔细认真,最后再奴颜婢膝般地送到那女人的手里。 “您喝茶。” 他的口气很是淡漠。她的心又是一惊,手被老板紧紧握住,温热的掌心热汗淋淋。手臂上的毛孔激灵了一下,被中单的毛线针织衫罩住了。 “谢谢了。” 她倒是有礼貌。老板的目光在二人之间盘旋,终于精光一收,狠狠捏了一捏手中的这双纤细滑腻的手。 “这么客气做什么?嗯?以后他就是我的贴身保镖,自然也就是你的人,倒杯茶算什么!” 祈珊珊一向锐利的口语瞬间失误,只是半觑着眼睛,看不清老板心底的秘密。 他究竟想做什么? 下意识的,她腾出去的一只手再次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像是安慰,像是示威。 她不敢再动。 小保姆走过来:“老板,太太,饭已经做好了,现在要盛上来么?” 祈珊珊斜着眼睛瞪了她一眼,打扮得这么狐里狐气地做什么?看看她的脸上,确实比平常白净了许多,眉毛还专门修过,上了淡妆,也谈得上是个小美女。 这女人也略有些样貌,但比起我来,那还不是差了一大截? 就凭你?也配?! 她在心里早已盘算着,要怎么收拾这个敢在眼皮子地下勾引她老公的狐狸精。但是她早就已经忘记,这并不是她的老公,至少说,不是她一个人的老公。况且这些保姆都是秦老板亲自挑选的,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祈珊珊不吱声,只一双美目沉默地看着她,秦老板听见这声音,却是转过头来,眼神温柔慈祥。像……老父亲般的颜色。 这是唱哪出? 这套戏路,就算是祈珊珊这种老戏骨,现在也是一脸懵逼的状态。不过目前她最关心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眼前这个男人。 他为什么还活着?她不经意地看看老板,老板态度淡然,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增加或者减少对她的宠爱,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消失了几个月,连她自己都会怀疑这件事是不是只是在梦里出现过。 现在,该轮到了祈珊珊恐慌,而且是一种莫名的恐慌。 原本以为除掉了这个唯一知道自己勾当底细的人,自己怎么也会很安全,没想到,这事情根本不按照剧本发展?? 整个吃饭的过程中,司机都一直跟在老板身后,祈珊珊期间偷瞄了他好几眼,都只见他面不改色地看着眼前地老板,要不就做些保姆做的端汤倒水的活,那狗腿的样子,她差点有点认不到他。 深吸一口气,慢慢想,慢慢想,不要慌,她一直在心里给自己暗示。 祈家。 最近一期的雅思成绩出来,一大早,祈乐乐就守在电脑前。 看着查出来的成绩,祈乐乐紧紧绷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7.5。虽然不是最好,但还是对得起这些日子付出的努力。至于以后的成果,那就只有再接再厉了。 她笑了,连和童童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无比的兴奋。 这些日子在阿姨不断的开导下,童童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虽然比起以前的性格来说,还是沉闷了些;但是比起刚从医院回来的那个孩子,还是好很多。 时间会冲淡一切,会消磨一切,也会铭记一切。 只要有了时间,就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这是祈乐乐最喜欢时间的地方。 午后,祈乐乐心情很好地不知道从哪里买了几颗新鲜的大青芒回来,一到家就兴冲冲地对童童说,要给他做点心。搞得童童的笑脸也跟着兴奋起来,红彤彤的像夕阳上的云彩。 “姐姐姐姐,你要给我做什么点心呀?” 孩子就是孩子,虽然有些事情总会存在阴影,但却是一种自然感应,就像脸上的伤痕,疤掉了就好了;而成人的伤疤就像脸上的痘痘,痘痘好了,囤聚了大量黑色素的痘印却始终留在那里,只要有点牵扯,走进一点,再走进一点,不管多浅的伤疤,总会看得到。 当祈乐乐在厨房把最后一粒芒果丁放进盘子里面的时候,手机却响了起来。阿姨正好在茶几旁,拿起手机看到是程梓昊的电话,马不停蹄地就给祈乐乐拿了过来。 祈乐乐一边擦手,一边听电话。 那边声音依旧是大男孩的浑重,语音透露出些许不适:“乐乐,你奶奶撑不住了,你……你要不要去看看她?” 程梓昊原本知道自己不该问这句话,但一种莫名的力量却在推动他打这个电话。 电话这头寂寂无声。 “那个……乐乐,”他有些紧张,却故作轻松:“今天雅思成绩出来了,考得怎么样呀?” “还行,7.5。”祈乐乐木然回答。 “嗯,挺好的,”他忽然笑起来,但听得出,笑得有些勉强,“乐乐,你要是不想去就算了,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理解你,也支持你做的任何决定。” 那一刻,祈乐乐很痛苦。 旁边的甜腻的芒果肉散发着浓厚的果香,童童闻着跑了过来,小嘴刚想张开,却被阿姨一把拉住去了房间。 刚才电话里的声音,阿姨听到了。但这个家里的事情,她做不得主。 她只能等祈乐乐来拿主意,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要去打搅她。 祈乐乐不知道自己怎么放下的电话,脑袋里面很乱,很矛盾,有各种情绪集聚在那里,如同一片脑里面有千万个细胞在展开各自不同的疯狂斗争,而作为主人的她却始终拿不住斗争的阵势与主角,只能听凭它们各自撒泼、发泄。 她走到童童的房间,拉开门,看见阿姨正在安慰童童吃自己做的甜点。 看见她走进来,阿姨很识相地出去了,顺手带上了门。 乐乐把她当家人看待,但这件事,不仅仅是亲情那么简单,阿姨是个难得的明白人。 “童童?” “姐姐,你要不要吃?”小家伙从盘子里挖出一大勺,胖乎乎的小手伸得老长。 祈乐乐笑笑,把小童童的点心又放进了盘里。 “童童……告诉姐姐,喜欢奶奶吗?” 童童一脸懵懂。眼神看着祈乐乐的同时还在瞟着盘子里面没有吃完的甜点。 祈乐乐瞬间觉得自己的手艺还是不错的。 “嗯……”小家伙嘟起嘴,眼神左转右转,却不肯回答。 祈乐乐兀自叹一口气,他那么小,那会儿懂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