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所佩之剑，掷地有声。　　赵韧松怔怔地看着抵在咽喉处的碎霄。　　风无涯将剑收回，而后至若珍宝般地掏出一条帕子，将剑身细细擦净后，转身离开。　　他所过之处，周围的散修下意识地挪开一些距离，置身其中的他，就如同空白山水画上的浓墨一滴。　　此刻，赵韧松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他刚刚的动作，天际层染的火烧云也烧红了他的脸颊，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至整张面孔。　　这种无形中的羞辱，刺破了他仅存的骄傲和自尊，他气势汹汹地想往前走去时，衣袖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他扭头就要破口大骂时，却发现身后的不是别人，正是心心念念都是他的华祺烛，他自诩为风雅之士，从不对女人辱骂。　　尤其是惊艳了他的女人。　　这般想着，他放平心态，面上恢复了往日温文尔雅，谦谦有礼的样子。　　“师兄…算了吧。”华祺烛拉着他的衣袖，眼眶微红。　　这一举动便让赵韧松心中怜心大起，大男子主义盖过了刚刚所经受的难堪，他顺势将华祺烛揽入怀内，一面哄着她，一面却又不甘心就这么忍下了。　　“只是……”他还是咽不下这口气，不过，温香软玉在怀的他，下意识地忽略了不久前毫无招架之力的自己。　　“师兄大人大量，就不要计较了。”　　也是，打打杀杀怎么比得上娇娇软软的可人儿呢？　　两三下就被捧得飘飘然的赵韧松，让吊坠内的宓梳云更加确定了放弃他的正确性。　　眼下的赵韧松，已经和当初的外门杂役判若两人了。　　他这样的人，注定只适合呆在低谷中，一旦走上高处，应接不暇的风景，花花绿绿的世界，足以让他忘记初心。　　不过想不到，哪怕是自己，也会有看走眼的那一天。　　宓梳云自嘲地笑了笑，而后，整个空间内又陷入了静谧无声之中。　　看走眼不要紧，重要的是，能在对的时间，做出对的选择，这就够了。　　她自问，已做出了正确的抉择。　　所以赵韧松，你就怨不得我薄情寡义了。　　人群中，澹台家的大小姐——澹台如烟，恨恨地看着搂抱在一起的华祺烛，骂道：“贱人。”　　旁边的家族子弟，眼观鼻，鼻观心，只得装聋作哑。　　这位大小姐脾气火辣，却对道天的大弟子，赵韧松一往情深，谁人不知？也只有她能出言如此刻薄，不把这个道天的小师妹放在眼里了。　　且不论众人心思如何百转，引出这一场风波的主角，风无涯，自那以后一直盘膝静坐，不受外界纷扰影响。　　直到天地间轰鸣声自远而近，逐渐响起时，他才施施然睁开眼，看向半空中逐渐形成的旋涡。　　人群中粗重的呼吸声，也随着旋涡的逐渐形成，而此起彼伏。　　而后，不知是谁先御得剑，而后，像是打破了一个无法言说的禁忌，黑压压的人群，遮天盖日地往旋涡处飞去。　　风无涯不紧不慢地随着大流，飞向旋涡处，在迈入其中的那一刻。　　碎霄与他之间的联系，忽然，断了。　　他来不及探查这个未知的世界，惶恐如潮水般，几乎将他溺死。　　倏尔，一声脆生生的叫唤，唤回了他仅存的理智。　　“无涯？”　　这个称呼不可谓不熟悉，他的身形像是被定格住了般，而后迟疑地侧身看去。　　只见一盘着妇人样式的女子，款款而来。　　黛黑的眉，驻水的眸，殷红的唇。　　裁剪冰绡，轻叠数重，冷淡胭脂匀注。　　新样靓装，艳溢香融，羞杀蕊珠宫女。　　风无涯在心底默默地吟诵，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心慢慢放松下来了。　　“凤潇。”　　他低沉的声音像是被陈年旧酿被灌醉，柔情百转。　　凤潇看着他呆愣的样子 ，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好看吗？”她不禁升起逗弄他的心思，有意调笑道。　　不想，这一次的风无涯却是认真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好看。”　　这倒让凤潇不好意思起来，她两颊惹上淡淡的红晕，拉着风无涯来到铜镜前，拿出一只眉笔递给他。　　两人心意相通，无需多言，便知晓对方心意。　　风无涯略显笨拙地拿起眉笔，映照着铜镜里昏黄的面庞，细细地描摹起来。　　许是初次描眉，他的力道微微有些重，常年练剑下，描摹时，手却是意外的稳。　　两人的脸贴得极近，似乎可以感受到彼此交缠在一起的呼吸，仿佛整个房间内，只剩下二人淡淡的呼吸声。　　良久，风无涯才放下眉笔，手因为长时间的举着，还有些颤抖。　　正当凤潇想要凑近看个清楚时，他却按住了她的肩，拿出一盒脂粉，在眉心勾勒出花钿状。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　　等闲妨了绣功夫，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哪怕这不是真的，他也甘心沉沦。　　就像在这座世外桃源，一切的恩怨情仇，他都可以为了她一一放下，躲在这一小小闺房，躲去世间纷芜，守得月上柳梢，看得这一处深深庭院，瘦减繁华。　　只是平静还未持续多久，便听得楼下传来喧哗声。　　风无涯放下脂粉盒，先下楼看个究竟，凤潇将妆容略作添补一番，这才不紧不慢地下楼走去。　　这才发现，他们正处在一客栈中，而凤潇两人正是客栈的主人。　　来者皆是男子，观其面相凶悍，大马金刀地坐在长凳上，不似修行者，反倒更像凡间所说的江湖侠客。　　风无涯和凤潇二人对视一眼，打算静观其变，顺势代入到客栈掌柜的角色中。　　客栈中因多了那一行人，一下子就多了些人间烟火气，那些江湖客们一把坐在客栈内后，拿起桌上摆置的凉茶，先是痛饮了三大杯后，这才发出一声舒爽的喟叹。　　凤潇不动声色，从厨房内切些牛肉薄片，带上些酒水，端到江湖客的面前。　　而后，状似不甚在意的样子，擦着店内的摆件，一面侧耳细听，以此来打探消息。　　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故而那些江湖客们也不遮遮掩掩，就这么大大咧咧地讲了出来。　　待听到“仙人”二字时，凤潇神色一动，微微提起些兴趣来。　　“说来也是，关北城内近些日子，突然多出些仙人来。”说者呷了一口酒，砸吧几下，开口道。　　“仙人还少吗？谁不知道是些江湖术士骗人的把戏？”听者满不在乎地反驳道，似乎不以为意。　　“这次看起来还有板有眼的，不少人都奔着这个名头过来，就指望着能拜那些仙人为师呢！”还不待说者驳辩，另一人争论道，看样子，对于这一场仙缘，他也是跃跃欲试。　　听到这儿，凤潇心中已有大致的猜测了，她看向风无涯，后者也恰巧望来，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错片刻后，又心照不宣地移开。　　就在这时，只听得客栈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　　大晴天下，来者竟是斗笠蒙面，好不怪异。　　考虑到风无涯在秘境外的那般行事，若是由他出面，少不得认出身份来，保险起见，凤潇先行走了上去。　　此处客栈位于城外，行路至此，多是行镖的商队亦或是赶路的旅人，但凡进店，大多都是同刚刚那些江湖客般，大鱼大肉，好菜招待。　　而这位斗笠客人，仅仅点了杯清茶，倒有些修行者的风范。　　不过，光凭这些，还不够断然下定结论。　　凤潇端起一杯茶，慢慢靠近，而后，失手将茶水泼洒在那位客人的衣襟上。　　“对不住！对不住！”她慌忙地掏出一面帕子，将遗留在衣襟上的水珠擦净，只是还免不了留下些许茶渍。　　斗笠客人没好气地摆摆手，喝退了凤潇，右手掐诀刚要施展术法，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放下手，装作端起茶杯的样子。　　不过，只这一下，就足以让凤潇看得清清楚楚了。　　修行者大多爱好洁净，哪怕不是，至少也不会是不修边幅的样子。　　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这种惯性，使得那位客人沾染上茶渍后，下意识地捏出法诀，想要除尽茶渍。　　从这细节，管中窥豹，便足以断定那客人的身份。　　凤潇撩起帘子，进入后厨，风无涯正在那儿等候。　　她先是向他颔首，而后开口问道，“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等。”　　“等？”　　凤潇有些不解，按理说来，进入此处秘境，几乎所有人的目的无非是杀人夺宝这样，而时间就意味着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所剩下的机会也会越来越少，如今一个等字，确实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没错，”说着，风无涯的拇指在剑柄上慢慢摩挲着，“为今之计，只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