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亦寒坐在陆家的货栈中已经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了,货栈里管事的倒是好说好话的,东拉西扯地聊着天,不断说着请傅亦寒多等一会儿,他们家老爷许是有事耽搁了,马上就要到了云云,中间添了两回茶,是品相不错的毛尖,看来陆恒远说是吝啬,倒也还是有限度的。傅亦寒不急不躁,坐得很是安稳,乔向羽低眉顺眼地站在一边,充分显示出了他到底是训练有素的侍卫,就算装成小仆人也能端得住,不给他们家公子丢人。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过后,陆恒远终于来了,待管事的给他介绍过傅亦寒之后,他十分抱歉地对着傅亦寒拱手道: “让傅公子久等实在对不住,我本想早早来的,奈何家中突发急事,这才耽搁久了。” 陆恒远故意错过约定时间,八成是为了看看傅亦寒这人的品性,看他能不能沉得住气,是不是做大生意的材料,只是这欲盖弥彰的解释,反而将自己的小家子气暴露无遗了。 傅亦寒摇摇手里的折扇,笑着说: “不过是等了个把时辰,无妨。” 陆恒远让着傅亦寒坐下,然后开口问道: “听说,傅公子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 傅亦寒点点头。 “不错。” “哦,那不知傅公子家住何处,怎么会来到我们这小地方做生意?” 傅亦寒看着陆恒远滴溜溜打量着他的眼睛,反问道: “陆老板做每桩生意,都要把对方的家底打探清楚吗?” “傅公子别误会,我自小在这新兰县长大,所以这周边谁家做药材我还算略知一二,只是却没听说过有姓傅的,故有此一问,请傅公子不要多心啊。” 傅亦寒知道陆恒远这是对陌生人的惯常戒备,他将扇子合拢,轻敲着桌边说: “小门小户上不得台面,陆老板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看傅亦寒的做派,可不是小门小户的公子能有的,陆恒远知道,傅亦寒这是也在防备着他呢。 “呵呵,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昨日听掌事说,傅公子这次带的药材,有几千斤?” “六千八百斤。” “哦。” 然后陆恒远状似无意地问: “不知都是些什么药材?” 傅亦寒想到昨晚段长明传信给他,说了赵树人曾对曹景明有过用药一问,于是他假装随口说道: “都是日常所用的,并不违禁,只不过有一些须慎用罢了。” 陆恒远的眼睛亮了一下。 “慎用的?” 看来这番试探是探对了路,陆恒远并非在意这是不是桩大生意,而是他对药材本身感兴趣,尤其是特殊的药材。 “看来陆老板是有意接我这桩生意了。” 陆恒远自得意满地说: “公子这么大一批货,这临溪镇除了我们陆家货栈,别处是没能耐接的。” 傅亦寒低笑一声。 “可是这生意,我现在却不想做了。” 陆恒远直接愣住了。 “啊?” “从见面开始,陆老板就对我三番两次地试探,我本是冲着陆家的好口碑而来,真心诚意的想合作,但我看陆老板却没有想要精诚合作的想法。” 说着,傅亦寒站起身来。 “刚刚我在这堂中坐了一个时辰,陆老板就在那边躲着观察了我一个时辰,我虽不明白陆老板的意思,但是大家都是做生意的人,这番举动实在是没有必要。诚然如你所说,临溪镇再没有货栈能接得起我这么大一桩生意,那我宁愿让那些药材都烂在我的仓库里,也不想与难以交心的人合作。” 说完,傅亦寒头也不回,抬腿就要往外走。 他刚刚这一番话说得好,看似无意地夸了陆恒远,顺带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还透露了自己的底线,正直中又透露出商人的精明,让人一听就是个能一起做大事的人。 陆恒远赶紧上前几步拉住傅亦寒。 “傅公子这话说得重了,我只是为人谨慎了些而已,这诚意还是有的。” 傅亦寒站住了,但是他把头撇向一边,并不理会陆恒远。 若不是最近药材难弄,陆恒远就算丢了这桩生意心疼,也不会拉下脸来求人,自从生意做大后,他早就不做这样看起来丢份儿的事了。 “货栈里人多口杂,不如傅公子随我去府上,咱们找个清静的地方,将误会解了,再好好谈生意?” 傅亦寒看了一眼乔向羽,乔向羽往前一步,对傅亦寒开口道: “公子,我看陆老板确是有诚意的,几千斤的药材不是小数目,公子何必意气用事呢?” 然后他转头对陆恒远说: “陆老板别见怪,我家公子是傲气了一些,但你今日所为也实有不妥之处。所谓话不说不清,理不辨不明,若就此毁了这桩本能双赢的生意,对我们两家都没有好处,你说是不是?” 陆恒远觉得这小随从真是会说话,他连忙点头道: “说得对说得对,那就由我带路,咱们现在就走?” 傅亦寒依旧没说话,半晌过后,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于是陆恒远便走在了前头,带着傅亦寒和乔向羽往陆府走去。 半路上,傅亦寒抽空对乔向羽挑了挑眉,表示对他刚才的表现很满意,小乔侍卫瞪圆了眼睛,很是内敛地点了点头,压制住了内心的狂喜。 果然只有我是公子的好帮手!这就是我侍卫生涯的新巅峰! 在乔向羽的狂喜中,三人很快就到了陆恒远的家。陆恒远吩咐管家将自己珍藏的龙井拿出来,惹得管家多看了傅亦寒好几眼,不知道他是多么了不得的身份,能让自家老爷如此破费。 待屏退了闲杂人等,陆恒远看着傅亦寒开口道: “刚才多有得罪,傅公子可别放在心上。” 傅亦寒道: “若是放在心上,我也不会踏进这个门来了。” “好,傅公子好心胸!那我们就接着谈生意?” “可以。” 回到了自己家,陆恒远说话就直接多了。 “实话说吧,我对傅公子手中的药材很感兴趣,傅公子不妨仔细同我说一说?” 傅亦寒轻叹了一口气,语气沉重地说: “既然陆老板直接问了,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之所以着急出手这批药材,正是因为我方才说过的那味需慎用的药。” “不知那是?” “米壳。” 陆恒远听完心念一动。 这米壳全名御米壳,正是罂粟的果实成熟后的外壳,故也称之为罂粟壳。此物敛肺,涩肠,止痛,但久食易成瘾,以它为原料制作别的药物,用量稍有不慎,便会使人中毒致人伤残,无药可医。 可是巧了,这罂粟壳,正是陆恒远急需的。 “不知傅公子手中有多少?” “三千斤。” 陆恒远惊讶地吸了一口气。 “三千……斤?” 傅亦寒淡定地点点头。 “分毫不差,三千斤。” 陆恒远忙喝了口茶压压惊。 “傅公子,这御米的种植可是有朝廷监管的,一户药农最多不过能种二亩地,恕我直言,现在你手中握着这么大的数目,实在让人心惊啊。” “这事说来话就长了。五年前,曾有一个商人与我父亲订了这单买卖,答应给的钱是市场上的二倍,我父亲一时心动便应下了,然后用了些手段,在荒野之地开辟了大片的土地来种植御米。让人没想到的是,后来那商人竟无故失踪了,于是这大批的米壳便堆在我家的仓库中,成了我父亲的心病。我也知道这样大的数量若是流出,肯定会引来朝廷的盘查,到时候有口也说不清,所以我才想借着陆家这样的大货栈,帮我寻一个西域的买主,将这些米壳销出去,解了我父亲的心结。我知道这事不好做,若是能成,少不得陆老板您的辛苦费。” 陆恒远没有立刻回答傅亦寒,而是低下头细细琢磨了一番。 五年前冯朝章死了之后,陆恒远之所以能被赵树人看中,从他那里分一杯羹,用处便在于他的货栈四处流通,能寻得来罂粟壳,保证地宫中药物的原料供应。可如今地宫的需求量渐大,陆恒远的能耐有限,已经渐渐显出吃力来,此时出来个傅公子,手中握着他心心念念的药材,真可谓是老天有眼,来帮他解燃眉之急的。不过三千斤的罂粟壳,纵然陆恒远家底不薄,要是想一口吃下,还是要担着不小的风险。 陆恒远在一旁皱着眉头思考,傅亦寒也不急,他四处打量着,看到门外时,正好瞧见陆芷兰从门前小路走过,还十分认真地看了看他。傅亦寒冲她微微一笑,便转过头,继续若无其事地喝茶了。 思来想去许久,陆恒远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对傅亦寒说: “傅公子,也不必寻什么西域商人了,你这批货我要了。” 傅亦寒故作惊讶地说: “陆老板自己要了?” 陆恒远点点头。 “正是,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这三千斤的米壳我会按照市场价格付钱,但是剩下的三千八百斤其他药材,傅公子要算白搭给我的。” 傅亦寒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说: “陆老板,这算不算趁火打劫?” 陆恒远这时候就现出了奸商的嘴脸来。 “傅公子此言差矣,你这批货贵就贵在这米壳上,我按着正常价钱买了,你可是一点损失都没有。至于其他药材,撑死了也就是千八百两银子,和这米壳的价值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