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明伸手拉着赵树人坐下,颇为感叹地说: “赵大人准备的够周全了,在这里的这段时间我连半点问题都没发现过,哪里还能有什么不满呢?我是惋惜,都没时间和赵大人好好聊聊天,就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赵树人谨慎地琢磨着段长明这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又掉进他的陷阱里。 “大人职责在身,不能从心所欲,对我而言是可惜,但对朝廷和百姓来说,却是大幸啊。” 段长明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赵树人。 “我今日回去就要开始收拾东西了,顺便把我来新兰县的所见所闻整理成文,理顺了就启程。今天也许是我们最后一面,我就借赵大人的茶代酒,就此辞别了。” 赵树人赶紧接过茶杯,开口道: “那怎么能行,下官总得设宴为大人送行才是。” 段长明摆摆手道: “不必了,大张旗鼓的,凭白耽误了百姓的正常生活,并非为官之道。” “大人真是一心为民啊。” 赵树人嘴上这样说着,心中却止不住对段长明的鄙夷。 你夜夜宿在青烟楼,这就是为官之道了? 段长明轻轻碰了赵树人的杯子。 “虽是清茶一杯,我也先干为敬,多谢赵大人连日来的照顾。” 见段长明茶杯已到了嘴边,赵树人也将自己的那一杯一饮而尽,然后放下茶杯,拱手对段长明说: “大人千万别客气,只要大人此行顺利,下官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段长明站起身来,开口道: “既然也同赵大人辞别过了,我就先走了。” 赵树人连忙起身。 “下官送大人。” 段长明在前面走着,赵树人紧跟在后面,走出县衙大门时,段长明回身问了一句: “倒是好久不见曹师爷了,他是遇见了什么难脱身之事了吗?” 赵树人比段长明还想知道这个呢。 “没有,曹师爷他……就是每次大人来的时候,他都恰好不在而已。” “哦,是这样啊。” 段长明凑到赵树人耳边,低声说: “那赵大人替我转告曹师爷一句,我前日为他卜卦,他近日会有火光之灾,让他小心些。” “下官一定把话带给他,大人放心。” 段长明带着长风走了,赵树人沉浸在他马上要滚蛋的喜悦中,哼着小曲就回了房中。他吩咐厨房备上好酒好菜,还饶过了整日守着他的衙役,放他们回去休息了。 不过他很快就感觉到有什么不对。 段长明无缘无故的,替曹景明卜的什么卦? 段长明和长风离开县衙后并没有回客栈,而是转了一圈,等着县衙的守备松懈了,两人又从后院翻墙而入。 两人坐在赵树人书房的房顶上,段长明问道: “你确定药下在茶水里了?” 长风用手拧着湿乎乎的衣襟,板着脸对段长明说: “大人若是不信,当时就该喝了那杯水,何必泼在我身上?” 段长明拍拍他的肩膀说: “我当然是信你了,只是现在等着赵树人药性发作,闲来无事没话找话聊聊嘛。你们这身衣服真是不错,耐脏不说,泼了水也看不出来,我回去自己出钱,再给你多做两身,怎么样?” “大人有那份闲心,不如多带点有用的东西出门,我身上带的药都用在赵树人身上了,今天用的‘迷梦’可难制了,大理寺对这药都是限量供应的,结果……哎!” 段长明难得见到长风露出这么心疼的表情,他宽慰道: “没事没事,回去我出面申请,把我那份也给你,行不行?” 长风半信半疑地问: “真的?” “本官何时骗过你?” 长风仔细想了想,段长明也就夜宿青烟楼这事做的过分了,其他时候还真是很靠谱的。于是他黑着脸伸出拳头,对段长明说: “君子一言。” 段长明看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也伸出拳头,笑着和他碰了碰。 “快马一鞭。” 长风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些。 两个人在屋顶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长风轻轻掀起一片瓦往下看了看,然后对段长明说: “赵树人睡着了。” 段长明活动活动手腕,伸了伸腰。 “走。” 两人悄然而下,一闪身进了赵树人的书房。 看来赵树人听到段长明要走的消息确实是开心了,他人已经趴在桌子上了,脸上还带着笑意。 段长明走过去坐在赵树人身边,靠近他耳畔,轻声说了一句: “大人,我回来了。” 赵树人动了动脑袋,好像是听见了这话,可他眼睛却并没有睁开,只回答着: “你……是谁?” 这便是“迷梦”的药性所致。“迷梦”也是致幻药的一种,它能让人看似陷入昏睡,然后在外人的引导下进入一场梦境,醒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段长明道: “我是曹景明。” 赵树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 “就是你!上次也是你冒充曹师爷的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段长明轻轻拍了拍赵树人的手。 “大人,没有人冒充,你好好看看,真的是我。” 赵树人迟疑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梦中确认眼前人。 “真的是你?” “是我。” “你怎么回事,上次明明回来了,又突然不见了!” “大人,我说出来你别害怕,其实我……已经死了。” “你……死了?那现在站在我眼前的是谁?” “大人,这是我执念未消,所以魂魄入了你的梦来。” “这么说,我这是做梦?” “是梦也不是梦,真真假假,似幻亦真。” “你都把我说糊涂了。” “大人不必执着于此,我此次来,是有事相求于大人。” “什么事?” “我来请大人替我收尸。” 赵树人明显抖了一个激灵。 “你真的死了?是谁害得你?你现在在哪里?” “那日见过大人后,我在回房的途中被人打晕了,等到我再有了意识,看见的就是我自己的尸身了。我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但是这地方眼熟得很,我一定见过。” 赵树人皱了皱眉头。 “你都不知道在哪,我怎么找你?” 段长明压低了声音,慢慢地开口道: “大人,这地方你也应该很熟悉,你看,这不就是百花镇吗?” 赵树人闭着眼睛没有露出疑惑的表情,看来他应当是已经按照段长明的指引,走进了他梦中的百花镇。 “你在这里?” “我晕倒的中途迷迷糊糊醒来一次,曾闻到过桃花的香气。这时节,还有哪里的桃花比得过百花镇呢?” 赵树人吸着鼻子轻嗅着,好像桃花芬芳就在鼻尖。 “是啊,还有哪里能比得上呢?” 段长明轻叹一声。 “可惜啊,每次来此都是匆匆忙忙,来不及看看美景。” 赵树人也叹了口气。 “已经有多少年没静下心来赏过花,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 “每次来都只走那一条路,谁还在乎沿途有什么呢。” “是啊,这么小的百花镇,我竟然只记得去李一水家的路,你说该不该可惜?” 李一水……不就是百花镇的里正?赵树人只去过他家,难不成与地宫有关? “大人以后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来得及好好看,说什么可惜?只是我……却再不能陪在大人身边了。” 赵树人听见这一番话好像十分动容,语气也带上了些许急迫。 “对了,你现在在哪?不是说让我去找你吗?” “大人,我这里闷得很,除了几支蜡烛外就再没有其他光亮了,就好像谁家的地窖一样。” “地窖?地窖……谁家有地窖呢……” “等一等,我好像听见有人说话了,这么耳熟……李一水?” 听见李一水的名字,赵树人突然兴奋起来。 “是李一水吗?” “对,没错,就是他。” “那就不必猜了,你现在就在地宫啊,地宫入口不就在李一水家的后院吗!” 原来真是如此。 段长明轻舒了一口气,他静下心来接着说: “我就说这地方怎么会如此眼熟,原来我也被人送到这里来了。怪不得啊,怪不得我的手脚都不见了,连眼睛也少了一只。” 赵树人惊叫出声。 “什么?他们也对你用药了?” 终于要触到这件事的核心了,段长明的心不可遏制地加快了跳动,可是赵树人很快就察觉出了问题,疑惑地问: “不对啊,那里的人都认识你,怎么会对你下手呢?” 梦中的赵树人仍旧谨慎,段长明意识到不能急躁,若是把赵树人逼急了醒过来,那么一切就该变得更麻烦了。 “大人,我现在被扔在地宫中,连个健全的身体都没有,是谁害了我我已无力追究了,只希望大人将我的尸身带回去,埋在我娘的坟旁边,好让我来生能再为她尽孝。” 赵树人闻得“曹景明”这么悲伤的语气,也不去计较刚刚的疑问了,他叹息一声开口道: “我现在就回去,让陆恒远来接你的尸身。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安葬你,让你风风光光地走黄泉。” 这是李一水家的后院,但是赵树人却没提他,看来他是开不得这地宫的门了。 不过陆恒远一定能行。 那么,就看傅亦寒对付陆恒远的能耐了。 “谢大人。” 赵树人没有再接着说话,段长明等了一会儿,听他的鼻息好像是睡着了。不过以防万一,长风还是用手在赵树人的脖颈上砍了一刀,保证他真的睡着了。 段长明和长风悄无声息地掩门出了屋,几个辗转腾挪便不见了踪影。 暮色昏暗,钟鼓声响起。 “咚!——咚!咚!” 三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