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明看着孙老头的表现,开口问道: “老伯此话怎讲?” 孙老头答道: “我看见你的人救了那王老婆子,知道你和姓赵的他们不是一伙的,所以特意在酒楼门口等着你。” 段长明了然道: “看来老伯想说的,是件不简单的事情了。” 孙老头面色凝重,十分严肃地说: “虽然你与赵树人不同,但是我还是要问清楚,你这个体察民情,是走走过场还是真要为百姓做事的?” 孙老头很谨慎,这是怕段长明管不了,反叫他白费口舌呢。 “实不相瞒,体察民情确实是走过场,但为百姓做事却是真的。” 孙老头皱了皱眉头。 “你们这些当官的说话叫人太难懂了,你就直说能不能管,不能管我老头子也没必要在这跟你啰嗦了。” 段长明伸手按住想要起身的孙老头,开口道: “来都来了,说说又有何妨呢。” 孙老头打量了段长明半晌,叹了口气说: “你这个官能和我一个乞丐一起坐着,凭这个你就和别人不太一样。既然如此,我就跟你说说吧。” 段长明帮孙老头倒了碗茶水。 “洗耳恭听。” “我先问问你,那个李一水跟你说百花镇的情况时,报了多少人?” “四十二户,二百零八人。” 孙老头轻嗤一声。 “你就信了?” 段长明摇了摇头道: “镇中房屋百舍,九成未见破败,应是有人长居,不可能只有这么点人。” “还算有点眼力。这百花镇虽然比不得临溪镇繁华,但是五六百人总是有的。” “那其他人呢?” “昨天李一水挨家挨户通知过,让他们紧闭房门,半点动静也不能出,否则就赶出百花镇。” “为何?” “因为……他们全部身患异症,不能让外人看见。” 段长明握紧了拳头。 “三四百人,全部都是?” 孙老头摇了摇头。 “十之八九,剩下的是家属,为了保险起见,便一并躲起来了。” “老伯所说异症,指的是?” “不尽相同,有的是彻底傻了,有的是心智宛如孩童,还有瞎眼的,瘸腿的,什么样的都有。” “是天生的吗?” “不,是最近五年才开始的。” 五年……正是上次段长明在临溪镇出过事的时间。 “看样子,老伯是知道内情了。” 孙老头闭了闭眼睛,神情哀痛。 “因为我儿子便是第一批进去的,可是到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段长明往前凑了凑,紧盯着孙老头。 “请老伯仔细说说。” 孙老头喝了口水,回忆着说: “大约五年前,临溪镇有个姓陆的富商突然来了百花镇,说要做什么生意,开始大肆招人。不过他有个规矩,就是招的工人必须住在做工的地方,不论多近都不能回家。这规矩很奇怪,但是他给的钱多,所以许多人都去了。我儿子那时十八,小时候没念过书,空有一把子力气,他想挣上一笔大钱给我养老,便也跟着别人去了。头一年还算不错,虽然人没回来,但是总托人带信带钱回来,但是从第二年开始,他就突然失了消息。” 说到这,孙老头抹了一把眼泪。 “我找到李一水,想让他带我去看看我儿子,可是他百般推脱,说什么也不同意。说起这个来,李一水就是那姓陆的来了之后才坐上里正这个位子的,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东西。我寻子无门,只好干巴巴在家等着,慢慢地,那些做工的人陆续回来了一部分,但是无一例外,他们全都是得了病的,而且对自己做工期间的事情只字不提,好像从没经历过一般。” “他们的家人不觉得奇怪吗?” “怎么会不奇怪呢,自己的丈夫、儿子突然从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残废,任谁都不会就这么算了。大家告去了官府,可是赵树人说了什么你知道吗?” “什么?” “人有旦夕祸福,这是天命。” 段长明攥紧拳头,指尖都变成了青白色。 “王八蛋。” “大家都是这么骂他的,也看出来了他和这些事都脱不了干系,于是有人张罗着要去更大的官府告他,但是他找人封锁了镇子,任何人不得进出。闹得凶的时候,他当着所有人的面打死了一个人,从那以后便再没人敢说什么了。后来所有回来的人都得到了一笔钱,大家觉得既然闹不过,已经残废的人也不会再好了,去哪生活都是负担,还不如就拿着钱安静地留在百花镇,了此一生。” 段长明内心悲痛不已。 这该怎么说呢,是该惊讶赵树人制霸一方的能耐,还是该同情村民们破罐子破摔的无奈? 孙老头长叹了一口气。 “钱这个东西啊,真是害人的利器,让人看着它,就再看不见其他的了。即便那些做工的人落得了这样的下场,仍然有人为了不菲的工钱继续进到那里去。就这么一年一年的,进去的人要么是没出来,要么就是残废着出来,于是百花镇的青年人越来越少,残废的人越来越多。为了不让这些怪事流传出去,百花镇常年封锁着,偶然有外地来的人也会被‘带’进去,再也不可能出来了。别人说百花镇是只能进不得出的魔鬼之地,可大多数人只当是流言,谁能想到竟是真的呢。” 段长明此时已是满脸阴霾。 “既然他招了这么多的人手,那做工的地方该是很大才对,可我看镇中均是日常居住的房屋,李一水说百花镇并无大片的荒野之地,我的侍卫也去查探过,事实确是如此。” 孙老头低声道: “谁说一定要在地上呢?” 段长明心中一凛。 “地下暗宫?老伯知道地方?” 孙老头面色晦涩不明。 “当年我找李一水闹过几次后,他就把我监视起来了,后来我装疯卖傻,把自己打扮得脏兮兮的,整日里捡虫子吃,让他误以为我念子心切失心疯了,这才不管我,我才有了机会在镇中查看。不过他们行事谨慎,我一个老头子能力有限,到现在只知道他们把厂子建在了地下,却不知具体方位,也不知入口在哪。” 五年之前的事情让他们现在更加小心了,怪不得在镇中巡视一遍也看不出什么异样,原来最关键的地点根本就不在眼前,而在脚下。 不过这也证实了,百花镇,就是赵树人,曹景明,还有那个陆姓富商新的据点,以前的事,他们真的还在继续做着。 段长明开口对孙老头说: “老伯今日说的话我都记着了,这件事我会管,老伯请放心。” 孙老头听见段长明这么说,眼中终于闪出了一丝亮光。 “那那那,我的儿子……” “我既然要查,那里面的人当然是要救的。” 孙老头抓着段长明的手,颤抖着声音说: “谢官大人,多谢,多谢了……” 段长明虽不忍打破孙老头的期待,但是有些话这时说明了,总要好过希望破灭时更大的打击。 “老伯,你的儿子进去五年了,或许是他运气好,因为没有伤残所以一直留在那,但是也可能,他已经……” 孙老头怔住了一瞬,然后慢慢放下手,苦笑着说: “这我又何尝不知呢,但这事情总是还有一半的希望,不是吗?就算他……已经死了,至少我……还能为他立个衣冠冢啊……” 孙老头的声音已经沙哑,段长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说: “我一定会替你,替你的儿子,替百花镇所有的百姓讨一个公道。” 孙老头心中伤痛难忍,只轻轻点点头道: “那我就替他们先谢过大人了。” 说完便起身要走,段长明赶紧拦住他道: “天色已晚,老伯今日就住下吧。” 孙老头把他的破碗揣好,开口道: “我离开的时间已经不短了,若再夜不归宿更会惹人怀疑。” 段长明也知道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他将长风叫进屋来,吩咐道: “你将孙老伯送回百花镇,暗中保护一日,确认没事再回来。” 孙老头却摆摆手说: “把我送回去就行了,他们还想不到我能做出点什么事来。这小子功夫不错,还是让他帮着你办事吧,在我老头子身边能有什么用处。” 长风莫名被夸奖了,却不知该不该高兴。 段长明见孙老头的情绪已平复些许,也放下了心来,笑着说: “那就按孙老伯的意思吧,你将他平安送回去就回来。” 长风领命,他们推开窗子刚要往出跳,段长明又把他叫回来说了一句话: “我一会儿去青烟楼喝酒,晚上就宿在那了,不必找我。” 闻听此言,长风今日刚刚对他缓和过来的脸色又变得铁青。没等长风说什么,孙老头在一旁开口道: “青烟楼,听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地方,酒好喝吗?” 段长明认真地说: “不光酒好喝,人也好看。” 孙老头摇了摇头说: “当官的果真没一个好东西啊。” 然后他戳了戳长风的肩膀。 “你小子脸色这么难看,看来是他总挑着吩咐你办事的时候吃独食,不带你去吧?” 段长明辩解道: “我一向体恤下属,我都带他到门口了,是他自己不进去的。” 孙老头兴致盎然地说: “血气方刚的年纪还这么能压抑自己的可不多见啊,怎么的,难不成你是对你们家这位大人有想法……” 没等他说完,长风拎起他的衣领直接跳出了窗子,瞬间就消失在了夜色中。 段长明关好窗子,打开自己装衣服的箱子一边挑衣服,一边琢磨着孙老头的下场。 敢这么调侃他这位黑脸侍卫的,孙老头还是除了他之外的头一个,巴豆粉番泻叶,也不知长风随身带着哪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