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四角,南方乌飞,西方虞渊,北方大泽,东方神木。
地有四界,南有招摇之山,西为钱来之山,北曰赤泽,东有栒山。
四柱擎天定地,曰:尺笛,玉钺,凹立,攀谤。各有一番来历。
要说攀谤,还有几分好笑。我曾在仙师那里借过一本记满趣事轶闻的小册子,里面提过几句。
天地初开,人生其间,兼有精怪异兽。人得自然之法,驱赶野兽怪物,定居中原,中间多少沧海桑田,帝国兴衰的故事,其中永恒不变的主题,便是追逐长生。
这些暂不细说,且说那开始的开始,最初的最初,天宫之中,各型各色的神都以原身见世,其间每每商议大事,请了神龙一族,就要面对安排座席的难事。一条龙盘在那里占的地方实在是太大了,这让大家很是苦恼。
一次,天帝路过人界,瞧见一个奇怪的柱子,上面刻了些奇怪的符号,料想是人界有了自己的文字,便潜伏一边,得知这柱子号称“谤木”,是人界君王向民众收集意见用的。天帝望着这根木头,心下有了主意。过了几个月,天帝又来到谤木边上,对着天上指了指,又对着谤木指了指,顷刻,阴云密布,雷电大作,风雨交加,龙族派了个小神龙下来,小神龙绕着谤木那么一卷,尺寸刚好。
其他人先是四散躲避风雨,见了神龙见世又要飞走,连忙出来扯它的须子抱它的指爪,这小龙不想伤人,勉强抖了抖,甩开了大部分人,除了一个。这人跟着神龙上了天,被其他龙发现,便被一口气吹掉了下去。天帝设法接住了那人,并没叫他摔死。再说那人得了一口神气,寿命竟比其他人都要长些。不过因为被神龙甩下,心里有些记恨,逢人就说坏话,那些没能亲眼见过龙的人听了老人的这些话,深信不疑,后世也就有了神龙和妖龙两种说法。
而攀谤这个东西,便是过去神龙送给天帝用来支天宫一角的一根青铜柱子。在丢失之前,天宫依靠攀谤安然巍立不知多少年月。
由于大家渐渐省去原身,攀谤这类东西原本的作用,知道的人就少之又少了。
不过听我哥说,挠痒用很方便。
眼前这个,显然就是攀谤的仿制品,普通的一根盘龙柱罢了。
我将剑别在腰间,有些费力地向上爬着。金乌跟着我,一点一点地照着向上的路。这柱子上刻了不少符号,我细看了下,是龙族的文字。虽然三界各有文字符号,但如今神魔两界也有好些文书用人界的文字记载了,龙族却偏不,他们中有些人界神界的大字不识一个,偏用本族的文字。就像化形,大家自然而然就选择化为人形,也算是纪念人界过去辉煌过的一段,照顾如今天地间最为脆弱的人类,但是龙族好些龙就不肯,作为上古之神我行我素惯了,到哪都甩着自己好长的一段身子。有时他们低空遨游,被底下的人瞧见了,路过的其他神族便替他们扫尾,弄出两声巨响来,好让底下的人以为不过一道闪电两声惊雷,不必大惊小怪,受了惊吓。
写那小册子的人当年也弄过两次,一次是让自己的神兽放了个响屁,再一次则是脱下自己的木屐猛地对着敲了两下。这里写的倒是非常详细,记流水账一般。不过后来攀谤丢了的事情,那本小册子里就没写了。当年燕飞看了很是喜欢里头的内容,从此走上了画小人书写志怪小说的路子,仙师罚我给他的神兽刷毛的时候,还念叨:那小子若不是着你的道,研究仙药必定大有作为。
我抹了下嘴唇上的汗,接着往上爬。
这柱子上的龙文我只能看个大概,但也知道语法标准,用字妥当,水平怎么的也比我高。而上面的文字很多,记录的时间跨度也很大,我从下往上摸索,下面是些孩子气的琐事,多半是三言两语的牢骚话,那块子用词稚嫩,我倒是都读得懂,不过没什么重要信息。越往上越高级,好像刻柱的主人的龙文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到他百岁生日以后的记录我就看得模模糊糊了,大概记了些自己交友交游、谈情说爱的心事。
“酒。”
我又往上爬了一点。
“掉牙。”
爬。
“沉睡。”
又爬。
“花。”
爬爬。
“那个东西。”
爬爬爬。
“那个东西。”
我往上没爬几步,龙文没了,且再往上六七尺的距离柱子就到头了。
那个东西。什么东西?
我又爬下去,把那段时间的记录看了两遍。
那个东西,人,朋友。
我只认识这些,怎么拼凑?
体力脑力双重消耗,我一鼓作气爬到了顶上,有个不大的平台,我横躺在上头喘粗气,头尾也长不了多少,连翻两个身的地方都不够。
我原地翻了个身,发现这上头还有字,这回是用龙文掺着神界和人界的文字写的。
“阿爷夸三儿,罚我。”小孩子记仇吗?
“她用蜜糖骗了我一片鳞甲,还害我吃坏了牙齿,还害我喜欢她。”情话吗?怪尴尬的,不过天齐渊的传说竟也有几分真了。
我从头到尾快速看了一遍,觉得最可疑的部分就是最后几个用人界文字刻写的重复的名字。所有的事情都概括的有头有尾,只有最后这几句,只是在反复念叨一个人的名字。
“范错。范错。范错。范错。”
奇怪,写错字了吗?
不对,写龙文这人思路清晰,语法刻写没有一处错误,上头虽用三种文字混写,但也没有错字,最后这几字刻的力道反而更深,不像是慌乱所为。刻字之人还在这名字之上刻了特别的记号,这表示这个人当时已经殁了。
对一个已死之人,还要反复记仇吗?
我一时没了主意,准备再仔细检查一圈,没什么东西就下去了。幸亏多看一眼,这回让我发现了一个机关,大喜,犹豫了下,觉得还是值得冒险一试。估计这石穴是因着我在外头唱的咒文才开口的,同族之人,没有恶意,这大概只是出门的开关不是暗杀的机关。
拉。
脚下的柱子抖了下,接着开始向下移动,总的还算平稳,时不时地小小停顿一下。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待到柱子降到低处,便急忙从上面跳下来,因为爬柱子费了好些力气,我跳下来的时候腿一软,跪冲在地上,膝盖很痛,但来不及矫情,连滚带爬到白珽身边,拔剑护住他们,也盯着柱子不敢放松,恐生变故。
眼前有些发黑,我知道自己手指的血还在流,源源不断的,化作金乌的光。柱子下降的渐渐平稳,待到与地面平齐,便不动了。我和甘棠恐惧地喘着粗气,白珽的呼吸很轻,我伸手摸了他一把,他的手很凉,我施法保持自己周身暖烘烘地,替他暖身子,不得不用手按了穴位给自己止血消术,金乌在空中转了个圈,消失了。
呼吸。
淡淡的荧光。
越来越近的闷响。
在……我们脚下?
哗啦几声,我和甘棠吓了一跳,我让甘棠收了水草,不要暴露我们,自己则屏息细听自下头出来的动静。
脚步声,不止一人,像是在上楼梯。
低声私语,声音太小了,说话太短了,像是没说完就被人捂住了嘴,也没来得及听出对方说什么。
不利啊不利。
我拔出短剑,捂了下甘棠的嘴示意他别出声,便悄然提了短剑过去,伏在一旁静观其变。
只见下沉的巨柱与地面正好平齐,严丝合缝,瞧不出端倪。我担心自己过分靠近会因脚步声暴露,便只蹲守在一边。下头的闷闷的声音又响了一阵,最终是平静了下来。我正将耳朵贴在地上听得欢,忽然,巨柱又动了起来,它缓缓下沉,没一会了,地面上就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圆洞,里头隐隐有光亮。
无声,也没有湖水灌进来,下头一定另有乾坤。
我举着剑靠近,只见下面人头一闪,一个黑影从圆洞中跳了出来,我拔剑就砍,不料却被那人挡住招式,几个回合下来,对方吃了黑暗的亏,急急对着背后的圆洞里喊了一句,里头立马扔出一团火光,我被火光照得愣了一下,也没看清对方得脸,只见他一刀砍向我,我抵挡不及,心道完了,便不顾防备也一剑刺过去,伤了他保住白珽他们也好。
不知怎的,对方却是招式一改,堪堪挡住我的剑,整个人也被压的一垮。我本欲再刺,对方急忙喊了一句:神女!
是桐尾的声音。
我不敢掉以轻心,打了个响指,一小团光亮刚好够我看清对方的脸,真的是桐尾,我放下心来,指尖的光亮也随着一声叹息熄灭了。
我想圆洞里那些人就该是仙门的弟子们了,“让他们出来吧。”我吩咐,桐尾应诺,挪过去跟下面的人解释着现在的情况。
之前圆洞里那团燃烧的火光掉在地上,原来是件衣裳,我被那些黑烟呛得咳嗽,一挥手过去灭了那团火,急急画了个咒幻出金乌来照明。
下面的人总算信了桐尾,一个接一个小心翼翼地顺着洞里的台阶走上来,好奇地看着我,看着我们头顶照亮的金白色光团。
总算,一个不少都找到了。
只是好些个的情况都不太好,我们得尽快出去。
之前推测这石室是龙穴,倒没想到是个两层的构造,我问了问他们下面的情况,却没有人说的清楚。他们太害怕了,更别提在石室中探寻了。
我打定主意得下去看看,就算没什么,能从他们一行人之前进出的入口再离开石洞,探探出路也好啊。也许那怪物找不到我们觉得没趣就离开了呢?
“桐尾,你还有力气吗?跟我一起再下去看看吧。”
我本意是想让她指给我看他们先前进出石洞的地方,没想到其他人却都紧张的不行,颇带敌视和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不知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一时间不知下一步该做什么,也只原地不动瞪着周围的眼睛们。
甘棠出来打圆场,“我陪她去我陪她去,下面我熟,而且,我师兄就躺在那里。”他指给别人看,生怕他们不信的样子。
其他人紧绷的神经总算放下来了,似乎认定了甘棠和他们才是一伙,而桐尾和我是怎么也不好相信的。
我简单和桐尾交代了几句,让她照顾好白珽,等我的好消息。
桐尾的脸色并不好看,她不相信会有什么好消息,但她相信我,于是听话地蹲在白珽身边,握紧手里的刀,守着自己和他。
没有了后顾之忧,我割破另一只手,用血幻了一只金乌出来,现在上边的人都离不开光亮,就连它因我气息而造成的微小波动也能让他们紧张一会儿,所以我只好再次滴血施术,这只金乌更小,光也不如先前那只亮,但也够用了。我挥挥手,带着光和甘棠钻进圆洞往下走。
大概往下走了百余阶,我们踏上了一块平面,再仰头看下来时的台阶,才觉得又多又密,走的真累。
甘棠很积极地指引我他们进出石洞的地方,我检查了下,没错,这下子出去的路有了,就是不知道那怪物还是不是拦在那处。
我愤愤地跺了下脚,没想到石阶有几个是空心的,里面藏了东西。我虽打不破这石壁,努努力打破这个石阶还是可以的。
待我们掏出里头的东西,我和甘棠两个人黑着脸,一时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艳情小说的名儿,起的都是格外的香艳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