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珽的黑眼圈大的吓人,在他本来就白净的脸上更显惊人。
没证据说是我让白珽睡不着觉,但是他师哥决明就总瞪我,一口咬定是我搞的鬼,说我是内鬼,扰乱白珽心神好让他仙器大会状态不佳拿不了榜首。
我撇撇嘴,这小子说起阴谋来一套一套的,我说不过他,也懒得和他说,反正在他眼里他师弟是小绵羊我就是大灰狼,我说什么他也不肯信的。这回他知道我就是传言里拐走他师祖的“妖女”了,吃饭时总坐对面盯着我看,似乎要看我是不是真有一双血色獠牙。我本欲施法吓他,却在桌子下被白敛轻轻踢了一脚,无奈放弃。
不光决明,客店的老板也不让我好过。第一晚我和白敛看着只有一个枕头一床被子的房间,犯了难,好歹要给我们分被子睡吧。我本来准备从哪里偷床被子来,忽然想开,偷被子不如直接偷偷进空房睡喽?反正门是锁的,他们平时也不会进去看。
开锁进门,跳到床上,一气呵成。一个人享受一张床真的太幸福了,路上要照顾掉队的栖木山弟子们,他们绝尘术一般,晚上更不宜赶路,偶尔在天黑前赶不到下个城镇,就直接宿在山洞或路边,哪有这般舒服啊。
我还记得第二日早上,我在大堂里美滋滋地大口吃肉馅馒头,白敛慢吞吞地从楼上客房里出来,一副精力不济的样子,低下头慢慢喝粥。等我吃完馒头去找老板借麻绳,老板在柜台后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我和白敛看。我神采奕奕,不明所以,白敛打了个哈欠,也不明白老板为什么这么看他。
白敛作为领队,想必昨晚是熬了一夜,辛苦非常,可以理解。
这仙器大会最为变态的一项就是最后一日的摸底。摸底,又叫探龙穴,是让仙器大会的参与者们,事先订下契约,死伤不论,带上自己趁手的三件法器,潜到天齐渊下头,看谁潜的深。都说天齐渊过去是神龙的居所,所以最后这项叫作探龙穴。
不过这天齐渊也是古怪,从未有人到过潭底。但是潭水里有一种水草,越往深处这水草的颜色越浅,几近透明,却又在暗不见天日的潭水深处发出淡淡的荧光,是为奇景。参赛者们要做的,就是潜到自己能到达的最深处,用施了术法的匕首划下一截,带上来作证明即可。
每回都有去了就回不来的参赛者,但丝毫不影响比赛的热情。据说曾有一位参赛者在潭底被困了三月余才出来,这也让天齐渊探龙穴变得更加神秘,更有吸引力。
白敛要做的,就是和仙门其他长老一起提前为天齐渊布下结界,防止潭水里其他一些小精小怪出来打扰比赛,误伤了参赛者。因为白敛年纪轻,所以他要做的事情就更多了。
今天我俩来借麻绳,也是为了防止他们在提前练习时出意外。
代表栖木山下水比试的是白珽和一个叫桐尾的弟子。桐尾是女孩,生的有几分俏丽,最让人难忘的是她不服输的性子。我们来时就听说了,她路上一直和领头的杜若较量,不肯比他慢一步。杜若得了他师父的命令,要在最前头开路,有了危险也要冲锋陷阵挡在第一个,便也不肯让桐尾一分,两人就这样较量了一路,杜若的眼皮都被风吹肿了,估计桐尾也累得够呛。可是这休息还不到一日,她又要下水去为探龙穴做准备。
春水尚寒,天齐渊又深不可测,越往水下去越冷,我才不会傻到跳下去受冻。
探龙穴在四月十五,巳初开始,正是朝食用过晌饭未吃的时间,但是他们不敢多吃,怕脾胃难受影响比试。我们这回用完朝食也赶在巳时前到了天齐渊,水边还有好些门派也在试水,甭管实力如何,来熟悉下潭水总归心里头多几分把握。
我蹲在水边,白敛在旁边指点白珽和桐尾,决明也跟来了,没他什么事,但他怕我欺负他师弟,便亲自替他看守衣物,还抱着吸水御寒的棉布巾。桐尾好像没什么朋友,这次来参加大会的女弟子也没几个,我便承了照顾她的差事,不过我才不需要棉布巾,使点术法就烘干了,比烤火还快。要我说,仙门就该多教些实用的术法,别总想着追求那渺不可及的驻颜长生术,就是再练,也不就多活几百年?该老还是得老,年岁长长短短的又如何,最重要的是开心嘛。
白敛在岸边死盯着绳子的动静,客店借来的麻绳不够长,中间还是我们一段一段用术法接上的,也不知是否稳妥。这天齐渊怪就怪在不知何时术法这些就失灵了,反而最纯朴的办法最好用。
我低头向水里看自己的倒影,看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桐尾也不见要出来的样子,我就开始四处张望。
我们东边一片的水里有个地方开始冒泡,站在岸边的几个人略显紧张兴奋,大概是有人要出来了。我也好奇地盯着瞧,可是足足过了半刻,水底下的人才露出头来。
嗬,可了不得,他臂弯里还夹着一个少年,头发盖了面孔看不清楚,但也不见他挣扎动作,不知是晕了还是死了。
岸边的人连忙过去拉他们上来,给那救人的年轻人披上厚巾,其他人连忙拨开溺水少年脸上的水草和湿头发。只听有人惊呼了一声,我好奇地伸头去看,那少年的胸膛几乎没有起伏,但围观的一圈人都在交头接耳嘀咕什么,似乎没人再敢上去查探他。就连先前那救人的青年,此刻也面色难看,干脆用棉巾捂上了脸,眼不见心不烦的样子。
再不救他就死人了好吗,这帮人在搞什么。
我快步走过去,拨开围观的人,先是惊艳了一下。之前透过缝隙看到他的侧脸,还被头发遮盖了大半,只知道是个脸白的少年人,如今看到了他的正脸,这少年竟比柳湍还好看,只是在冷水里泡久了,面无血色,太过苍白。
倒像个精雕细琢的玉人。
我咬了嘴唇,此刻不是沉迷男色的时候,他连气都不大喘,估计是试水时出了什么意外。我用左手将这少年的头向后仰起,将法力凝结在右手心,顺着他的喉管向下探到胸膛,果然,有什么东西堵在他的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围观的人见我在救人,也不帮忙,只是焦急的看着。可我毕竟不是郎中,仙药学的也一般。我见过燕飞用草药炼了滑腻腻的药油,给人灌下去,再用一种名为绣花针的小蛇探进喉管,替人取了卡在嗓子眼里的异物,一点伤都不会留。可现在没有药油,没有小蛇,也没有燕飞,只有我。
“谁有办法能把他嗓子眼里的东西弄出来?”我问周围一圈人,他们都后退一步,神色怪异。
没办法,死马当作活马医吧。我再探过去,察觉到他胸腔里的异物不大,却不知怎的刚好卡住,我可以用术法强行将它拖拽出来,只是过程会很痛苦,事后也可能留下疑难杂症什么的,伴随终生。
犹豫不是办法,活着总比死了好。我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将异物往上引,尽量不伤害他的食道和喉管。我用的法力偏热性,没多久他的面色就好看多了,也有了生气,而我早就出了一头的汗,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那东西是活的!
我心里惊了一下,感觉到它在亲近我的力量,一跳一跳的想蹦出来的样子。但我不能让它出来,它冲出来时这少年身上就会多个大窟窿,那就更活不成了,所以我只好尽力压制着它。
正当那东西快到嗓子眼的时候,不知那个杀千刀的从我身后蹿出来,大喊一声,把我吓了一跳,手也抖了下。
坏了!
我再去看那少年,许是听见有人唤他的名字,也渐渐醒转过来,他下意识地一咽,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就看着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妈的,被他吞下去了。
我原本还想看看是什么东西差点噎死这个少年,又与我的法力相亲,现在被他吞了,也不能开膛剖肚让他还给我,便站起来冷冷地看着一个女人搂着缓过气来的美少年哭。
“靖一,真的是你吗,靖一!”哭的梨花带雨。
好小子,原来你叫靖一,欠我一条命,我记住你了。
“靖一师兄,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我还以为,还以为,唉,都不说了,你回来就好。”娇滴滴地嗔怪着对方。
原来名草有主啊,又白忙活了,我暗自叹气。
“靖一师兄,你这两年都在这潭底……”哭的难以置信问的小心翼翼。
我本转身欲走,此时却来了兴趣。
难怪他们看清这少年面容时都一幅见了鬼的模样,原来都以为他死了啊。搁我也得好奇,就是有能避水的术法或法器,也难坚持两年,更何况潭水冰冷,在底下不被憋死也被冻死了。
“谁,谁……”少年嗓音沙哑破碎,一半是凉水泡久了,一半是被我取物的术法伤到了。
“我,是我啊,我是你的静仪师妹啊。”女人急着回答。
“他是问,救他的是谁,”我走到他们跟前,俯视着捡回一条命的秀丽少年,“把你捞上来的是那边那个,把你救活的是我,你要感谢我,我也不拦你。”
少年看着我,眨了眨眼睛表示同意,我也冲他眨了下眼睛,表示我懂你。
他轻笑了下,也不顾自己有多狼狈,轻轻推开抱着自己的女子。我以为他恢复神速,自己竟能站起来了,却没想到,他往前一趴,抱住我的腿,是死活不放我走了。
周围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我,我也说不清,只觉得这个桥段太过熟悉,熟悉得让我心烦。
之前一直躲在一边的那个救人的年轻人也缓了过来,他身上的水还没干,披着厚厚的棉巾,现在他把棉巾盖在我脚边那人的身上,怕他再着凉病的更重。接着冲我施礼,很规矩地说:“天玉山劳生,多谢姑娘今日救我师兄一命。”
只有我知道他贴着我的腿的胸口滚烫,湿哒哒的衣服弄脏了我的裤腿,又像个暖炉似的在下边烘烤,弄得我很难受,干脆使了个诀把他的衣服烘干了,他也好受我也好受些。
身边围着的那群人却一愣,有人小声议论,我只好解释,“我是带栖木山弟子来参加仙器大会的,大家都是仙门,互帮互助应该的。感谢暂且不论,就是,能不能先把他给弄开。”我指了指自己的腿部挂件。
“这……”劳生犯了难。
我在另一个人的身上也看到过这般神情。
想着,我就回头看了一眼白敛那边的情况。我在这边忙活的时候白珽和桐尾都已经上来了,因为我不在,桐尾只好自己披上外衣,不顾内衫还往下滴着水。白珽有他师兄决明给他温暖,我不担心,就是桐尾。我看到白珽贴心地把身上的棉巾分给桐尾,替她擦头发的时候,我露出了长辈的慈祥笑容。
白敛是不用我担心的,他也不担心我。可我这回总不能只用一条腿蹦跶着把地上趴着这人送到天玉山吧。我脸色一沉,四处开始找刀,砍了他算了。
劳生好说歹说将我拦住,差人去找了两个门板过来,将我和靖一一起抬回了天玉山弟子住宿的客店。我央他们给块布巾将我的脸盖住,我嫌丢人,他们想了想那种抬尸体似的画面,严辞拒绝了我。
我只好用手捂着脸,任由他们将我和靖一往花渡镇里抬。
白敛这个没良心的,真就不管我了,躲在旁边看热闹偷笑呢吧。
一路上指指点点议论的人很多,试水的仙门弟子那么多,出个意外还不正常,但是从水里捡回个大活人回来就不常有了,所以都围在路边看,那个静仪小师妹的眼刀也一下一下割在我肉上。我恨不得逃回神界躲他个几百年,等这帮修仙炼药的都死光了再回来。
无处抱怨,我就嘟嘟囔囔地骂那个靖一,估计他听见了,还轻轻地掐了下我的腿。我更委屈了,还好有人舍不得我委屈,扔了一片幂罗给我。我拿起来看了一眼,嫌丑。
“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幂罗?”我撇嘴嫌弃,随手丢在了靖一的头上,“你也遮遮,你最丢人。”
又有人丢了顶帷帽给我,我戴好帷帽往人群里寻,却看不清是谁帮我解了难。
世上还是有好心人的。
就这样哼哼唧唧到了客店,他们要把靖一放到床上,但是床不够长,我只好蹲在床头,很不耐烦地看这小子放在我身上的爪子。
“砍了算了,一了百了。”我狠声,想吓吓他。
不管用。
“你们烧点沸水来,泼他手上,一准放开。”继续威胁,但他不为所动,他的同门师兄弟们也不肯这样伤害他。
他的那个静仪小师妹坐到床边,用帕子给他擦脸。
“你出去。”我呵了一声。
她惊呆了,似乎没想到我这么没有礼貌,也没想过自己会被赶走。
冤枉啊,不是我,我从来对貌美的姑娘和公子有好感的,再怎么的也不至于大声呵斥他们,都是那个靖一,他虽不好说话,我却能听到他跟我说的心里话。
让他们都离开,我就松手。靖一继续吩咐。
我忍了,找了各种理由连轰带吓赶走了天玉山的人,“现在这间屋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可以松手了吧?”我强忍怒火,假笑恭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