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幸好,这副身子已经麻木,再也感受不到疼痛了。梅眯着眼睛,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咧着干枯的嘴唇,笑了。
漫天大雪,在婴儿啼哭的那一瞬,突然停了。随后阴霾消散,天光乍泄。
一声急促的推门声。
魏昱被屋内浓烈的血腥味打得一愣。床铺那已经收拾妥当,脏衣脏被都被收进了衣筐内,地上的血渍已经被打扫干净,梅靠坐在床上,正垂眼看着孩子。
她的衣裳是白的,人也是白的,泛着淡淡的青色,干瘪瘪的,没什么光泽。
魏昱的脊背有些弯了,他走到床边,没有分一眼给那个孩子,轻轻地环抱住她,亲一亲她的额头,脸颊贴着脸颊,想了一些可能会让她高兴的话,悲痛在心头。
“你让我给她取个名字,我想好了。她出生的时候,外面的雪停了,就叫雪尽吧,雪尽天明。
“你好好休息,过两日我带你去堆雪人吧?”
魏昱从怀里捏出一个糖包,将送一颗糖丸送到她嘴边,轻声哄着“吃颗糖,就不疼了。”
梅想再说些什么,可是她,已经没力气了。
身边的雪尽小脸突然憋的通红,满脸泪水,手脚扑腾着,张着嘴却哭不出声。毕竟是自己的孩子,魏昱纵使心里有千百个不情愿,仍旧抱起了她,正预备着喊大夫进来看时,梅抬起了手。
到时候了。
她抬起手,指尖抵着雪尽的额头。两泓却深深的望着魏昱,这一眼隔着生死,太缱绻,太沉重。要永远的记住,要镌刻在心底,往后的每一生、每一世,她都要去寻找。
魏昱看着她,她的神情是解脱的,徐缓的吐出一息,唇语在说再见。
她这辈子对魏昱说过许多谎话,唯有这两字,她最亏心。
哪有什么再见。
她与他,是再也不见了。
她要去做一场不会惊醒的美梦。没有天命,没有无常世事,只有她和魏昱的美梦。
恍惚间,又看见了七夕的花灯,人头攒动。她戴着绒花,垂眉羞涩,任由他牵着手腕,穿梭在人潮之中。
真好啊。
当梅咽气的那一刻,怀中的雪尽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仿佛刚才是有人扼住她的咽喉,又仿佛是在哭母亲的离去。
魏昱看着梅闭眼,看着她的手滑落,看着她倒下,却抓不住。
他心中的梅花,在新年的第一天,终归是谢了。
魏昱还算平静,或者说,是在平静中酝酿。他冲着屋外喊道“兰草,你进来。”
兰草就站在门口,进来后看见倒在床上的梅,眼泪水又吧哒吧哒的往下落。
魏昱将雪尽递给她,“梅累了,你把孩子抱出去吧,我不想看见她。”
兰草接过雪尽,在怀里轻轻颠哄着,一面小心劝道“魏昱,她她走了。”
“我说,她累了,她累了!”
魏昱突然暴怒,这一年来的忍耐,这一刻的悲愤,如同业火一般在心头烧灼。理智荡然无存,他抓起手边的拐杖就猛的砸向屏风,那一扇四季图轰然破碎,声音之大,陈子恒都吓了一跳。
他赶忙进屋,先看见一地残渣。而兰草抱着孩子瘫坐在地上,怀里的小娃娃受到了惊吓,哭个不停。
“出去,全都出去。”魏昱红着眼,他晓得陈子恒与兰草为自己做了许多,他没有理由,也不能冲他们发火。
魏昱替梅掖好被子,自己就躺在她身边,揽着她,话音温柔,“我们都累了,要好好的歇一歇,别来打扰我们了。”
陈子恒没办法,扶起地上的兰草,两人慢慢的往外走。
屋门阖上后,魏昱的眼神空洞,无悲无喜,固执的握住她的手,责怪道“怎么这样冷?你总是这样,一点都不听话。”
他温柔的唤着她,一声声香香,再也得不到回应。
魏昱想,怎么天才亮,就暗了?
而崇国的人们,此刻正惊讶于骤雪忽停,聚在街头巷尾,享受难得的晴朗。有个黄毛小孩,去摘枝头梅花,折一枝在手上,放在鼻尖猛的一嗅,大声叫道“怎么梅花都不香了呢?”
直到第二年冬,人们才发现,梅花照常盛开,却再闻不到暗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爱要放在历史的大背景下才好看,爱要从对立中产生才好看,爱要爱上不能爱的人才好看,爱要在世俗的压力下爱着才好看,爱要彼此误解才好看,爱要为爱伤到血肉模糊才好看,爱要爱到变成另外一个人才好看,爱要经历过一切磨难,忽然决定不再爱了才好看。”
“爱是世上最美的事物,却要面目全非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