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恒好不容易到家了见魏昱手里端着一盆血水,默默地咽了口唾沫。而他背上的老者,挣扎着下地后同妇人对视一眼两人心中业已有数了。
此刻正是千钧一发之际。
陈子恒上前敲门,黄婶将门打开一半看见是大夫和稳婆,便让开一个身位好让他俩进去。
梅低沉的哀嚎声传了出来,魏昱心中一紧,正要往里去,却被黄婶拦下“产房血腥,郎君不能进!”
魏昱哪里是老婆子能拦下的他心里并不相信那些民间习俗诸如男子进了产房会有血光之灾的话。刚顶进去半个脚就听得兰草一声大喝“魏昱,现下不是你耍横的时候。你听我的,同陈子恒在外烧水煮药。”
魏昱斟酌再三,面色凝重只是固执问道“兰草,你会保她平安吗?”
兰草呼吸一滞,稳婆已经摸到梅的小腹,眉头紧锁,止不住的摇头。在这种情境下,她不知该如何去作答
“好我会的。”
魏昱稍稍抬眼看向屋内,被屏风和纱帐格挡住的,是他的妻子。在一声绵长的呼吸中,他敛眉垂眼,退出屋内,关上了门。
稳婆直到听见关门声,才敢有一声叹息。从纱帐内出来,绕过屏风,紧张道“胎位不正,她骨盆又此刻流血不止,怕是没力气生了。”
老者也不是白吃了七十年饭,他方才在屋外见到俊郎不凡,却是个瘸腿的男主人。接他上山,缺了一个耳朵的大汉。而屋内这位女子礼数周到,做事干练,便晓得里头的那位正要生产的夫人不是俗人。于是他在听完稳婆的话后,对着纱帐内的兰草有一问“老夫方便进去为夫人看诊吗?”
“您进来吧。”兰草为梅略整衣衫,她的手腕在纱帐外,上面垫着一张嫩黄色的帕子。
老者得了准话,拎着药箱三两步绕过屏风。在床榻边的小凳上做坐下后,目不斜视,上手切脉,而后沉默着将手收回,对兰草道“请娘子,移步说话吧。”
“无妨就,就在这里说罢。”
梅突然开口。侵袭四肢的疼痛,眼前朦胧一片,是暗无天日的霜凉。
兰草沉默着点了点,老者见状,也不再遮掩,如实说道“稳婆看过夫人的胎位,孩子是歪的。再加上夫人骨盆比寻常女子小上一圈,若是体格硬朗,尚有一线机会。可夫人体虚气弱,气血不足,此刻已是无力生产。”
兰草道“这还有什么好问的,当然是大人重要。”
妇人插嘴道:“若是硬要保大人,只怕是一尸两命。我刚才听过胎心,孩子很好”
老者瞪一眼稳婆,摇一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话。
那妇人不晓得老头存的是什么心思,她只管接生孩子,女人生产本就是过一趟鬼门关,这些年碰见了不知多少保子去母的人家。这产妇气若游息,铁定是活不成的,于是压着声道“能保一个是一个,那可是条命啊。”
兰草脸色煞白,追问两人“都到这个节骨眼了,还卖什么关子。什么叫一尸两命?什么叫能保一个是一个?”
老者又坐回凳子上,掀开纱帐一角,只见产妇脸色惨白如雪,身薄似烟,只有一口气硬撑着了。无奈道“夫人已是灯尽油枯,回天无力了。不顾母体,孩子能活。若要强保一尸两命啊。你速速做决断吧,她撑不了多久。孩子卡在体内,也容易窒息。”
他从药箱内取出针袋,先下三根稳住产妇神智。
兰草六神无主,脚下虚浮,左右晃荡下几乎是站不稳了。她不敢拿这个决断,这是送梅去死啊!她才十八岁,她才十八岁兰草喃喃道“我去找魏昱,让魏昱进来。”
老者喊住兰草,指了指床榻上的梅,说道“她有话要对你说。”
兰草踉跄着扑过去,将耳朵贴在梅的唇上。
“你答应过我要照顾我的女儿。”
“我知道,我要死了。”
梅感觉到有水珠不断的滴落在她在唇上。又说“别哭”
“我只是,先走一步。”
兰草胸腔起伏着,泪珠不断的往下砸。强忍着悲痛朝着两人点了点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老者见她们已经商量好,从药箱中取出麻沸散,用热水冲开后,让黄婶给她喂下去,一面说道“喝下后,夫人的痛感会小很多。一会我会再下七针,替她吊着一口气,接下来的便是天命了。”
老者下针后便让开位置,站在门口等着。
兰草坐在梅的床头,仿佛丢了魂。直到看见稳婆拿着一把亮的刺眼的银剪子,用开水烫过,再用烈酒浸泡,最后站在床尾,掀开了被子。
稳婆贴心道“一会血腥味重,怕你吃不住,出去等着吧。”
兰草这才知道,为什么要喂梅喝麻沸散。她握着梅的手,没有接话。
稳婆见她执着,便不再多言。她下手很快,也稳。终归是剪肉剥骨,梅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她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像一条离开水,被开膛破肚,濒临死亡的鱼。在疼痛的顶峰,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厌恶她活着。
血腥味弥漫着整个屋子,兰草被熏的几欲干呕。
终闻得一声微弱的啼哭。稳婆满手鲜血,捧出来一个血糊糊的孩子,还不忘夸一句“这孩子真俊。”
黄婶赶忙上前接过,搁在盆里擦身,再用襁褓一裹,抱到梅的眼前。
稳婆的事还没完,她擦一擦头上的汗,取来针线,又是一阵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