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六章 故人(1 / 1)春秋一笔谈首页

自那天桃李施法被强制中止了之后,第二天她就去了郁桓生那个院子的附近观察了好一阵,但找来找去,始终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  蔺傒文让她别急。  而笏九却不得不急,“我们在这里待多久了?怎么能不着急!”  蔺傒文说:“时机未到。”  江墨微惊,“什么时机?”    他也不卖关子,直言道:“桃李施法被中断,是郁桓生做的手脚。”  这话说的其他三个人发出了一致震惊,“郁桓生?”  蔺傒文点头,“我猜他早已经醒了。”    笏九惊问:“醒了是什么意思?他醒了为什么不跟我们相认?”  江墨回过神来,问:“刚才你说的时机,是指什么?”  蔺傒文说:“他不得不面对现实的那一刻。”    “……”    中秋那天,倪绾找了一塌自己练字的宣纸,还有削得细长的木枝条,又拿了把剪刀,一瓶胶水,她坐在檐廊下,准备做一个纸灯笼。  以前都是姑姑给她做的,她没有动过手。  姑姑说,她的手是拿笔练字用的,不做这些粗活。    每次姑姑做纸灯笼时,倪绾就坐在旁边看,所以她还记得做灯笼的每一道程序。  其实就跟造房子一样,首先得起个骨架。  这些木枝条就是骨架,她用绳子把每一个连接点固定住,再用剪子把多余的枝条剪了。    平儿端着茶水过来,一来看她手里忙活着,问:“少夫人今天不练字了?这又是在做什么?”  “我给你做个纸灯笼怎么样?”倪绾一脸跃跃欲试,“以前都是人家给我做,今天我也给人做一个。”  “少夫人你可饶了我吧,我不爱玩这个,”平儿把茶水端进屋子里,然后走出来,“给二爷做一个,我瞧着二爷应该喜欢的。”    说起纸灯笼,平儿又想起那日在街上被两个兵痞给欺负的事,心里面还有气,当时那兔子灯笼也不知道掉哪去了。    倪绾没做过这些东西,所以动起手来显得有些笨拙。  以前她刚开始练字的时候也是怎么练也写不好,教书的先生非常有耐心,说贵在坚持,让她静下心来,做到心无杂念,后来她得了要领,写起字来居然有突飞猛进的效果。    她做灯笼太过于全神贯注,连郁桓生走过来了也没有发现。  平儿早也已经静悄悄地回避。    旁边有人递了一杯茶水过来,提醒她喝点水,她头也不抬一下,伸手接过来,敷衍地喝了一口又递了回去,继续手上的工作。  不多时,那杯水又过来搅和她做事,她说:“不喝了,别打扰我。”  郁桓生悻悻地把杯子收回来,自己喝了。    给骨架糊上纸不太容易,倪绾拿着纸张在上面比划了半天,动起剪子非常谨慎,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她自己没有发现,郁桓生拿了一块锦帕伸手过去替她擦汗,她被挡住了视线,抬手一推,说:“别碍事,自己到旁边玩去。”  郁桓生看了手上的锦帕一眼,说:“我就在这里看你玩。”    倪绾微微一惊,停下手头的事情抬头看去,发现是他站在自己旁边,她道:“我以为是平儿……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出声,吓我一跳。”  郁桓生笑笑地继续帮她擦汗,“来了一段时间了,看你忙,不敢打扰你。”  倪绾被他说的无言以对,他这话可能是在回应她刚才的那句“别打扰我”……    “这是在做什么?”他问。  “纸灯笼。”倪绾把那个半成品拿起来,递给他看。  郁桓生扫了一眼,“我看得出来是灯笼,为什么做灯笼?”  倪绾奇怪地看着他,“中秋节不做纸灯笼么?”  他说:“我的中秋节并不做纸灯笼。”    “什么你的我的?”倪绾拿着宣纸比对了一下大小,又拿剪刀来剪。  郁桓生笑了笑,微微俯身,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脸,问:“这灯笼是给我做的?”  倪绾笑道:“给谁做都可以,没指定谁。”    “哦,不是给我做的?”他的声音淡下来,转身进了屋。  倪绾看他进屋,放下手里的东西也跟了进去,走到圆桌前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二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了?”  郁桓生接了她的茶水,说:“今晚带你去个地方。”  ……    今天中秋佳节,郁桓生的案头上堆了一塌的邀请函,有来自财政部蔡部长的邀约,有王大帅发来的邀请,有某国领事在北平饭店设宴,特邀他前往的信函。  郁桓生一一婉拒。    广和楼,北平四大戏园之一。    郁桓生领着倪绾下了车子,从正门而入。  这是倪绾第一次进戏园子,心里有些许顾虑。    无论大小戏园子,向来是不招待女座的,这个规矩从嘉庆皇帝时期一直保留到了现在。  当年郎葆辰给嘉庆帝上奏,说,京师女子出入戏园子有伤风化,于是嘉庆皇帝准了奏,从此,戏园便不卖女座。    戏楼门口搁了一块扎得花团锦簇的戏牌,上面写道:《牡丹亭》。  今晚唱的是全本《牡丹亭》。    郁桓生让倪绾挽住他的手臂,带着她绕过影壁,眼前便豁然开朗。  距开场还有一段时间,而广和楼里面几乎满了座,人手捧着个茶碗,伙计手脚利索,提着个大茶壶穿梭其间,时不时给添个茶水。  戏还未开场,座上的倒先热热闹闹地聊开了。    郁桓生站着,没多久便有伙计跑过来招呼。  那伙计看了一眼挽着郁桓生手臂的这位女子,倒非常机灵地没有多嘴,只道:“二爷楼上请,您要的座位一早给您留下了。”    郁桓生领着倪绾上楼,进了某个包厢。  包厢里一张四四方方的案几,两张太师椅。  倪绾坐在上面往戏台方向望,视野很好,十分便于观戏。    伙计给他们添了茶水,又上了糕点就退出去了。  郁桓生见她情绪似乎外放了些,心里也生出丝丝缕缕的愉悦,他斜靠在椅背上,一手支着额角,目光仔仔细细地放在了她的侧脸上。  她的脸颊腻在了淡淡的光影里,皮肤细腻,眉眼秀雅,很是悦目,尤其悦他之目。  只是戏还为开场,那戏台上空空荡荡,也不知道她在看些什么。    倪绾看那戏台子,被戏台柱子两边一副红底黑漆的对联给吸引了目光。  那对联写的是:  学君臣,学父子,学夫妇,学朋友,汇千古忠孝结义,重重演来,漫道逢场作戏;  或富贵,或贫贱,或喜怒,或哀乐;将一时离合悲欢,细细看来,管教拍案惊奇。  上下场门中间悬一块横匾,上书:“盛世元音”四个大字。    台前台后,戏里戏外,一个虎度门,便是两个世界。  戏里如此,戏外又何尝不是。  世事瞬息万变,前一刻的千秋功业,转瞬皆空。  ……    大概是他这边也太过于安静,倪绾扭过头来看他,才发现他在看自己……  她冲他轻轻笑了笑,“以前姑丈去戏楼听戏,总不带我和姑姑,按规矩也确实不能带着,我还曾因此而心生郁闷。”  郁桓生以为自己要溺死在她的笑容里,听到她说的话,下意识就道:“以后我常带你来,逢年过节都来。”    倪绾说:“不要了,不好一再坏人家的规矩。”  郁桓生笑着打趣:“你倒通情达理。”他说完朝她伸手,倪绾不明所以,刚把手放上去就感觉到他将她轻轻拉了拉,似乎是在示意她过去。  她一站起来,被他拉着坐到了他腿上,腰让他搂着,他倾身靠过来,嘴唇快贴到她脸上。  他低声说:“回去之后给我唱一段。”  倪绾心里一跳,问:“唱什么?”  “《牡丹亭》。”  “我不会……”    郁桓生收紧圈住她腰身的手臂,“你会,你的教书先生曾经教你唱过。”  倪绾惊讶,“你怎么知道?”  他想了想,说:“我知道,绾绾不仅写得一手好字,通读古文,还会唱昆曲。”  倪绾:“……”    戏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场。  台上流光溢彩,锣鼓将将,柔腔媚调,咿咿呀呀。  暗处时有喘息,时有呢喃,娇慵醉媚,咿咿唔唔,像一团野火钻入了人的心脏,烧了个透。    ……    今晚的中秋夜,尽管郁二少爷和郁少夫人都出门,但府里头依然热热闹闹,管家觉得不够,把江墨等人也给请到了院子里赏月吃果子。    周围一群人把酒对月,互相谈笑,互相逗趣,这些人明明白白的就在眼前,但江墨一想到此情此景均是幻象时,不免感到唏嘘。  蔺傒文不碰酒,喝的还是茶,偶尔捻一粒干果塞进嘴里,颇有些冷眼旁观的意思,他看江墨坐着怔怔发呆许久,于是抓了一小把糖栗子,仔仔细细地剥了壳,放在掌心里,递到了她的眼前。  江墨垂眼一看,一颗颗圆润金黄的栗子肉在他的掌心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她敛着眉眼笑了下,捻了一粒,转头向他道谢。    老管家正要过来敬酒,见到此番情景,顿时眉开眼笑,道:“听说二位师父是师兄妹?古往今来,无论是书里还是戏里,同门师兄妹成就佳话的不在少数,老夫看二位……”    “管家说笑了。”江墨急急打断他的话,不敢去看蔺傒文的表情,手里的一颗栗子不知道还要不要吃下去。  蔺傒文倒不置可否,自己堆起来的栗子,舌头再淡也要吃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