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郁桓生还在军部办公室里。 而周副官没把郁二少爷交代的事情办好,让少夫人受到了惊吓,内心极为惶恐,送倪绾回府之后,他就到郁桓生跟前领罪去了。 不过在路上的时候,他觉得事情并不是毫无转圜之地。 周副官站在郁二少爷跟前,将事情的经过避重就轻地重述了一遍,用“一不留神”等字眼模糊化了自己的过失,重点突出那两个兵痞的可恶以及可恨之处。 他最后做了个总结:“当时好在笏师父及时赶到了。” 郁桓生安安静静听了半天话,不置一词,他将茶碗轻轻搁在书台上,站起来的同时,抬手松开了领口的白玉扣子,跟着又松了松右手袖子上的袖扣,脚步慢慢踱到周副官跟前站定。 办公室里的气氛有些许诡异。 周副官弯着腰垂着脑袋,吓得双腿打颤,额头不断冒冷汗,他咽了咽口水,就怕二少一枪崩了他…… 郁桓生倒没动手,口吻一如平日里的温和,两道目光却生生发凉,道:“不怪你,派你这么个废物办事,是我大意了。” 周副官双腿一软,“咚”一下就跪了下去,哆哆嗦嗦道:“二爷……二爷恕罪……” …… 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了,谢秘书看了一眼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的周副官,发现他脸色煞白,关上门之后他靠着门板大大松了一口气。 忽然,办公室里隔着门板传出来一阵瓷器被狠狠砸碎的动静,周副官蹭一下站直,僵硬转身,跑了…… 谢秘书稍作犹豫,最后还是抬手敲了敲门,然后开门进去,看见洒了一地的青花瓷碎片,以及被泼在地面上的几片茶叶,立马弯腰去收拾。 郁桓生忽然开口:“把李远那个白痴给我叫过来。” 谢秘书动作一顿,应道:“是。” 李军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然后又被请到军部的牢房里,他走进去之后就看见了郁桓生,他一副漫不经意的神情,坐在一张凳子上,手边还放着个茶碗。 郁二少爷见到人来了,似笑非笑,不阴不阳地开口道:“李军长来的正好,这有两个漏网之鱼,郁某帮你补齐了。” 李军长暗暗震惊,目光往牢房里看过去,里面有两个人,脸色发青,身上被脱了个精光,软趴趴地瘫倒在地,那两人身上看不出有伤,但那种精神恍惚的状态又不像没事。 …… “听说那两人是昨天夜里逃出军部,打算落草为寇的,其他人被李军长抓捕回来,就他们两个逃脱了,”平儿愤愤道:“没想到今天白天里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上街,上街倒还罢了,居然还色胆包天!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倪绾听了半天,问:“那两人怎么样了?” 平儿心情转好,笑了笑说:“自然让周副官把人带回军部去,交由二爷处置,这两人定没有好果子吃!” 叛离军队,本来就是死罪,这回是罪上加罪了。 正经的路不走,非得拿命折腾。 天还没黑,郁二少爷就回来了。 这可是头一回见,连管家都忍不住震惊了两把,哆嗦着两只手,赶紧吩咐厨房多备一些菜,二少爷回家里吃饭了! …… 这种近似于举国同庆的氛围一下子就感染了西边院子里的江墨等人。 笏九站在院子口的月洞门前,似笑非笑道:“这可奇了,前不久还说郁桓生整天外出花天酒地,这阵子又转性了?因为什么契机?思想上居然有这么大的转变?” 江墨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疑问,或许她知道郁垒想干什么了,她说道:“……如果,郁桓生和倪绾在幻境里携手终生了,那咱们还走的了么?” “……” 笏九急急忙忙冲进院子里,喘着气说:“咱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桃李将注意力从自己的桃木剑里抬起头来,“什么意思?” 笏九围着大理石桌椅来来回回地踱步,“郁垒已经陷在自己编织的幻象里无法自拔了,他上辈子没能和倪绾在一起,他现在想弥补遗憾,他想在这里跟他夫人白头偕老!他醒不过来,咱们怎么走出这个幻境?” 桃李被一语惊醒,说:“可就算咱们要离开,总不能撇下郁垒和倪归绾。” 蔺傒文在旁边拿着本书,依然不置一语。 笏九在他旁边坐下,问道:“蔺先生,你说怎么办?” 蔺傒文翻过另一页,说:“郁桓生是郁垒的幻象,倪绾是倪归绾的幻象,寻个机会找他们谈一谈,看有没有可能叫醒他们,哪怕是其中一个。” “怎么叫醒?”江墨走进来问:“有没有什么具体的方式?或许我可以试试。” 蔺傒文摇头,“咱们先礼后兵。” 江墨没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他随手把书扔在桌面上,站起来往她那边走了两步,“你找倪绾闲聊的时候,可以试探性地引导一下,看看她陷入幻境的情况如何,如果已经泥足深陷,那么只能强制把她叫醒。” 江墨微微皱眉,“强制叫醒会怎么样?” 他说:“没有大的影响,当事人只会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 郁桓生一回来就往书房的方向去,倪绾最常待的地方只有书房。 他走到书房门口,门还没打开,他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她在里面是怎样的一副光景,站在书桌前,提笔悬腕,像是要将所有的心力都倾注在那些一笔一划上。 郁桓生轻轻把门一推,两扇格栅木门往两边缓缓打开,视野逐渐开阔,他往里一看,蓦地一愣,里面没人…… 猜错了? “二爷?”身后柔柔淡淡的声音带着疑惑。 郁桓生内心顿觉好笑,微微侧着脑袋看过去,对着她说:“进来。” 倪绾还觉得奇怪,他怎么站在书房门口不动,当下也没多想,跟着他进去了。 他走向书台,上面还摊着她只练了一半的字,他微垂着脸,看得仔细。 倪绾却不好意思,快步走了过去想收起来,“写地不好……” “写得好。”郁桓生拉住她的手腕,嘴角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说道:“我看着挺喜欢。” “……” 他近日来似乎很喜欢这样。 倪绾轻轻地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又不敢太用力,只用一点微末的力气提醒着他。 没想到郁桓生当没发现,只管拉着,问道:“今天在街上被人欺负了?” 倪绾一时忘了要抽回手腕,回答说:“没有欺负,笏师父……还有周副官及时赶到了。” 倪绾自认愚钝,但有些事情还是能想得透的。 今天周副官没理由忽然就出现在那条胡同口,他出现只有一个可能,不是玩忽职守,而是郁桓生让他暗暗跟着她,确保她的安全,她在碰到两个兵痞的时候他没有及时出现,也只有一个可能,今天街上人多,他……可能是跟丢了…… 她能理清楚前因后果,郁桓生自然也能想明白,她怕他会因此而严惩周副官办事不力。 郁桓生淡淡应了一声,说:“我让他跟着李军长一起负责军纪的整肃,这两天可能不在府里。” 她的想法,想必也让他给看透了。 倪绾点了下头,忽然沉默下来,不知道在想什么, 郁桓生说:“至于笏师父,我明天备一份厚礼送过去,感谢他这次的仗义相助。” 倪绾刚才正在想这件事,听到他这么说,自然欢喜。 他忽然又说:“只是几位师父毕竟贯与鬼神一类打交道,绾绾少些与他们接触为好。” 倪绾向来不介意这些,她以为他也是,“我以前认为鬼神之事,说来终究荒唐可笑,如今虽亲眼见识过一次,但若是持身守正,又岂会魑魅缠身?几位师父都是正道人士……”她说着,忽然发觉自己反驳得太直接,最后呐呐道:“我觉得……问题不大。” 郁桓生听完她的话,沉思片刻,说:“我怕你会因此再受到比六尾那次更骇人的惊吓,二爷的苦心,绾绾不明白?” 倪绾感觉他把自己拉近了一些,几乎让她贴在了他的胸口上,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她一时紧张,一张白皙的脸涨得通红,不敢正视他的目光,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这样亲亲热热的,反倒吓坏了她。 郁桓生将她抵在桌沿上,伸出手搂住她的腰身,嘴唇亲昵地碰了碰她的额头,再顺着鼻梁慢慢往下,最后吻上她的双唇。 倪绾一动不敢动,睁着两只水光盈盈的眼睛,慌乱无措的神情,像撞在他心头上的小鹿。 他把目光绞在她的双眼里,去吻她。 那记忆中在唇齿间徘徊数回的戏词,早已乱了套,唱的是“昨日今朝,眼下心前……”也唱那“这般形现,那般软绵……”还唱那“偶然间心似缱……” 戏词乱,她也乱。 他的舌头就像那戏词,游走于她的唇齿,有些流连忘返。 放在她腰上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溜进了她的裙底,有些莽撞,她惊得下意识去推他,他身上的衬衫领子在她的身上蹭出了褶皱,乱糟糟地推挤在一处…… 他停下来垂眼看她迷乱的眼神,说:“咱们正正经经的来一次。” 倪绾不能完全明白他的话,问:“以前不正经么?” 郁桓生笑,“以前只睡觉,不算正经。” 这回她明白过来了,只闭着嘴不应他。 …… 笏九趴在书房门口,恨不得把自己与那两扇门融为一体,他奇怪道:“这门的隔音效果这么好?” 江墨很是无奈,“何必在这个时候来找他们?晚饭时间快到了。” 刚才笏九将她生拉硬拽地带过来,她还以为他有什么新发现,没想到居然是拉着她过来陪着干这种败坏的文明的事。 “没看见刚才郁府里上上下下跟过大年似的?说明今天是郁桓生转变的关键时刻,”笏九眯着双眼,怒放精光,“万事都讲个时机。” “什么关键时刻?”江墨问。 “平时看你挺机灵的,怎么也犯糊涂了?”笏九说:“想要唤醒他们两个,就得趁他们还未互生情愫时下手,郁桓生明显已经动情了,倪绾说不定有机会,但是郁桓生是个惯于游走风月的情场老手,倪绾很容易陷进去的。” 江墨想了想,问:“那你打算怎么办?” 笏九哼笑,“这里面肯定有苟且……” 江墨说:“人家是正经夫妻,哪来的苟且?” 笏九被打断,不在意地继续道:“且看我……” “笏师父?沈小姐?” 笏九再次被打断,扭头看向身后,“哟?管家?” 老管家笑眯眯地走了过来,“两位师父在此,有何贵干?” 笏九也笑眯眯地问:“管家来此,有何见教?” 江墨:“……” 老管家说:“我来给我们少爷和少夫人传个话,晚饭时间到了。” 笏九也说:“在下正是为了此事而来,我看管家挺忙的,所以……” 也不知道老管家信不信这话,他忙忙说道:“这不合适不合适,老夫分内之事,岂有让两位师父代劳之理?” 江墨恨不得赶紧拉着笏九走人,走之前她笑着说:“笏九师父一向热心肠,他在府中久待,左右无事,得了闲就想行个善事,若有叨扰之处,还请管家包含,告辞告辞。” 笏九让江墨拉着走,问:“不看看里面是什么情况么?” 江墨放开他,说:“不急于一时,今晚还有机会,咱们这样冒然行动,会令人生疑的。” 几个人等到了晚上,郁桓生依然没有出府的意思。 笏九敲了敲大理石的桌面,说:“你看吧,我就说刚才是关键时刻,这会儿夜黑风高,花前月下,两人指不定怎么腻歪呢!” 桃李淡淡说道:“你莫不是惦记着那郁少夫人?” 这一句话,让平时总事不关己的蔺傒文也抬起了脑袋,似乎颇感兴趣的样子。 而这话,也终于提醒了江墨,她默默道:“我记得你对倪归绾是有好感的。” 笏九拍案而起,义正辞严:“荒谬!那是人家的夫人!那倪归绾又不是他夫人!再说我这么着急是因为我在为大局着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