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绍之第二天没能见到穗禾,第三天、第四天她也没来上课。他想她是不是病了?家中是否有人照顾? 虽然稍加打听就能知道她住哪,但这样未免太唐突,他决定再等等。到第六天,他终究没耐住性子,拿着地址着急忙慌赶了过去。 穗禾没病,病的是她娘,事实上她娘比生病还要严重一些,她娘吞鸦片自杀了。 起因是上月末她娘发现自己怀孕,便瞒着穗禾给林森去了信,笃定肚子里是林森的骨肉,并继续向他辩解,说她是被人栽赃陷害的,若有半句虚言她不得好死。 林森回信倒快,信封里除了信笺,还放了些银票,信笺上白纸黑字写得明白:钱拿去打胎,孽种必须死,至于她的死活跟他没关系。 穗禾娘肚里藏着她弟弟(妹妹)、怀里藏着她父亲的信,躺床上扎扎实实哭了三天,可就是不说为什么。 第四天她去买来了鸦片,藏在枕头底下。偏偏那天穗禾回家,给她买了最爱吃的油酥鸭,还笑岑岑地说以后要养她一辈子,说她只要有娘就什么都不怕。穗禾娘抚着肚子,看着被自己拖累的女儿,决定不吃那鸦片了,反而要把孩子生下来,养大了给林森看看,到底是谁的种。 可十叔的到来,成了压垮穗禾娘的最后一根稻草。 十叔不是穗禾的亲叔父,十叔叫张子越,只比穗禾长八岁,是林森半路捡回来的小子。小时候同穗禾一起长大,长大了便没了影,后来才知道他接了会里十排的位子,专职负责为林森干杀人越货的勾当。 十叔问穗禾娘,孩子打了没有。 她娘说打了。 十叔说好,那嫂子咱们去医院查验一下 她娘死活不去,十叔便将她迷晕,送到医院把孩子打了。 那天送走了江绍之,穗禾回到家,就瞧见十叔坐在沙发上,淡淡品着竹叶青,她冲进母亲房间,见她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眼睛空洞洞地望着天花板。 十叔跟她说,你娘怀了别人的孽种,不配再做你娘亲,你爹让你回省城去。 她问她娘十叔说的是不是真的,穗禾娘说不是,他们是你的仇人,他们杀了你弟弟。 她出去跟十叔说,你走吧,我是不会丢下我娘的。 十叔让她不要着急,给了她一晚上考虑时间。 那晚老天爷嘈嘈切切地下了场秋雨,雨鼓朵儿最密集时,穗禾娘翻出藏了好些天的鸦片,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好在鸦片剂量不足,又发现得及时,送去医院抢救倒是抢救过来了,但人已经傻了,不认得穗禾,屎尿也拦不住。 张子越到医院,碰见穗禾正跪在地上求医生救她娘,医生说救不了了,回家伺候着吧,能活几年是几年。他上前去拉她,她却当没他这个人一样。 穗禾把她娘接回家去那天,十叔又来了,说大哥下了最后通牒,你要是这会儿不回去,以后也别回去了。 穗禾笑笑,给娘擦去嘴角流出来的口水,冷静道:“十叔,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十叔。你走吧。” 他走过去抱着她,像小时候她犯倔挨揍后那样轻声安慰她,“小穗儿,别怕,十叔在呢。” 穗禾猛地推开他,喊得歇斯底里——“张子越,你给我滚!” 江绍之找来的时候,恰巧见到了这一幕:陈设简陋的屋子里,空气污浊,弥漫了药水和下水道的味道,她摊坐在地上,形容如疯妇。 他楞在那里,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猜测过她的身份,以她的气质与谈吐,应是豪族养出来的千金小姐,再不济,也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私生女。 可她现在出现在平民宅子里,像个泼妇一样让一个男人滚。 穗禾也看见了他,顾不得体面,讥讽道:“江少爷,好看吗?” 江绍之少年得志,也随父亲见过不少场面,向来沉得住气。此刻或许因为关心则乱,脑中生出千丝万缕的想法,口不择言道:“既然你家里有事,我就不叨扰了。”旋即出了门。 他走出幽深的巷子,在巷子口被人叫住,转过头,方才她屋里那个男人已走到他跟前,仔细一看,还有些面熟。 那人问道:“可是江家的江绍之公子?” 江绍之看着这人,穿一身墨色中山装,身材挺拔、一表人才,虽比自己长不了几岁,眉宇间却藏着不属于这个年纪的杀伐之气。那么对于他的职业,他已然猜到了几分。 毕竟袍哥会在川势力实在已经根深蒂固,干什么营生袍哥会都得参与一份,他家的生意也不例外。只是江家前朝进士出身,以书香名门自居,骨子里是看不起这些草莽的,所以不愿意袍哥会有过多往来。 “我们见过?”江绍之反问道。 张子越出道早,心智也更成熟,加之向来在穗禾面前以叔辈自居,他看她同学就像看毛头小子,言语间也自然流露出几分不屑,“当然见过,江二少贵人多忘事”他仔细打量了一番江家二公子,“我是那丫头的叔父。” 江绍之被他盯得心烦,来了脾气,敷衍道:“哦,那请问阁下是哪里的余家?” 原来不是个怂包,张子越心里这么想,脸上却笑了,“既然不想知道,我也就懒得回答了。只是,屋里那位,不是江家高攀得起的,若是江少爷有什么想法,趁早扔河里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