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方才亲自放了河灯,此刻抱着双膝蹲在岸边,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放的河灯远去。载着许多愿望的河灯顺水而下,不知道有几盏上头承载的美梦能够成真。般若心里头忽然有些失落,不忍心再看。 般若抬头看站在一旁的宇文护,他负手站在她身侧,逆着灯火,般若有些看不真切他的神色,偏生宇文护身量极高,沉默不语时便是如暗夜中的高山一般,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阿护,这是我第一次放河灯呢。” 宇文护便是再了解般若,此刻也想不到小姑娘心里莫名地生出来的这几份哀愁,只是觉得她抱着双膝蹲在河岸上,这样歪着头看着他时,眼中全然只有他一个,小小的一团,可怜又可爱。恍一下听见她这句话,唇角更是不自觉地弯起来。 “是吗,那般若往常的中秋是如何过的呢?”宇文护的声音自晚风中传来,带着莫名醉人的醇厚。 般若似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双眼不知望向何处,有些怔忡的模样。“往常,往常啊,我在长安时,白日里府里的事情多,晚些时候我便领着妹妹们入宫去,参加皇后娘娘的中秋夜宴。” 宇文护也能想到她穿着华服,脸上端着端方的笑容,得体地周旋于那些世家闺秀之间。 “阿护呢,阿护平日里在做些什么,可是陪着哪家的姑娘,在长安城里逛灯市,放河灯呢?”般若似是终于在那些过往中抽离,望着宇文护的双眼中带着打量与调笑。 宇文护却是被般若这随意的一问,问得有些怔住了。往年,那些他不曾认识般若的年岁中,似是清河郡主领着他的子女们,去赴他们元家皇室的宴席,他便是跟着宇文泰,掩下自己不甘居于人下的野心,作着个乖顺臣子的模样。 清河……宇文护已经许久不曾想到自己这个沉默的结发妻子。在遇见般若以前,他曾料想过自己自己的未来,一个大度恭顺的正妻,不仅能为他的大业提供助力,还能将他后宅中那些女人打理得井井有条。 这些思绪只在他脑中一闪而过,宇文护掩去那些不必要的情绪,只轻轻低拉起般若,又替她整理有些散乱的衣裙,很是寻常地说“胡言乱语,连你一个娇娇小姐都要进宫去,偏偏我就有空与哪个女子逛灯市、放河灯了?” 般若并未察觉宇文护眸中一闪而过的情绪,任由宇文护牵了自己往马车中去了。 只是当二人坐在马车中,宇文护揽着般若一道走了半路,手却老老实实地握着般若的手时,般若就察觉了些许不对了。平日里的宇文护,定然是抱着自己又亲又咬的,哪里会像今日这般老实。 可般若也只是觉得,许是他忧心战事的缘故,戳了戳宇文护与他说“阿护,你今日是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宇文护低头吻了吻她的鬓发,嗓音中仍是般若熟悉的,若有似无的撩拨与张狂。“我是想着,所幸我不是一军主帅,若不然今夜便只能在那大营中与一群臭男人一道,哪里还能偷偷跑出来,与你一同赏灯观月呢。” “不争气。” 宇文护亲自送了般若回房,只是他站在独孤府门前良久,才终于离开了。 这一刻,宇文护有些无措,他知晓般若是个骄傲性子,若是知道清河郡主,必定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只是,他们相遇得这样迟,他遇见般若时,已是在尸山血海中抢权夺势多载,与元家已是不可分割的利益共同…… 只是,他宇文护确然不是什么好人,莫要说今日他有妻有子,即便是他坠入阿鼻地狱,也要抓着独孤般若一道。 即便是她恨毒了我。 魏军将雁门山围得似铁桶一般,熬了将近两个月,终是一举将匈奴人赶回老巢,且匈奴人被堵在雁门山,后方军备全然被断,军心已散,颓势尽现,魏军几乎没有费多少力气,便将匈奴首领斩杀。 这捷报刚传回长安不到十日,宫中的旨意便传来了,召独孤信班师回朝,那边厢宇文护也收到了宇文泰的钧令,让宇文护跟着独孤信一道回长安。 独孤家的儿子们都被独孤信散放在北疆,便是拿了军功,独孤信也不敢称大,仍旧将儿子们调离长安。所以班师回朝时,独孤信只带了般若三姐妹一道。 只是这次回去的车马,独孤信的人领着头在前边走,宇文护的人跟在后边,且般若三姐妹坐的,还是同一辆马车,宇文护还未启程时便是扼腕叹息,感叹自己这一路上便是不能似来时一般与般若一处了。 般若是怕极了宇文护那放荡不羁的性子,自启程以来是见了他便躲,这两队人马走了大半月,宇文护也没摸到般若的手。 …… 晚间扎营时,哥舒带着几个兵士往独孤信这边来了,且每个人身上,都扛着个獐子。哥舒向独孤信见了礼,说这是军中兄弟今日傍晚时在林中猎的,送过来给独孤柱国与三个女公子。 待这獐子肉料理好,放在架子上烤的时候,宇文护背着手,大摇大摆地领着哥舒过来了。宇文护老远地便看见般若与伽罗坐在篝火前,独孤信却是不在,更是径自走过去,在般若旁边坐下来了。 还煞有规矩地与般若见了个礼,道“般若女公子安好。”般若最怕便是他这副人前守礼人后小人的模样,但挨着伽罗在一旁,只能皱着眉头回他一句“大将军安好。”却是不动声色地往伽罗那边挪了过去。 可般若的裙摆,却被宇文护状似无意伸出的手压得严严实实,动也动不了。宇文护朝般若眨了眨眼,又与伽罗说“小伽罗,方才我那些手下顺手,还抓了只小红狐,你可要去看看?让哥舒带你过去罢。” 伽罗也不敢答应,只扭头望着般若,瞧见般若点了头,才高高兴兴地与哥舒去了。 宇文护似是后背生了眼睛一般,知道伽罗走远了,飞快地将般若的手抓在掌中。 般若自然是不肯,奋力地要挣脱他的桎梏,宇文护也是存着逗她的心,又不舍得伤了她,抓起般若的手轻轻咬了口便松开了。轻飘飘地丢了句,“没良心的。” 般若在篝火旁看着宇文护的侧脸,他鼻梁高耸,眉目深刻,是副潇洒冷峻长相,偏生故作了可怜,一副遭人抛弃的样子。般若明知他这样是故意装出来的,心里头却还是生出了几分自责。 忍不住,想伸手摸一下他的额角鬓发,与他说,这些时日自己也很挂念他。 但终究是忍住了。 宇文护侧着眼睛偷偷看她,看她一副颇为纠结的模样,忍住笑意与她闲话。“你阿爹呢?” 般若眼睛瞟了眼远处的营帐,回他“那儿呢,想来是在写奏报罢。” “是吗?我倒是要谢谢你阿爹的勤勉了,不然你我二人,连这般说一说话的时间都没有了。” “……” “与我一道走一走罢,我保证谨守礼数,不教旁人看出来。”般若愣了愣,终是随他起了身。只是才站起来,身上便多了件粉蓝缎面竹叶梅花刺绣作面,里子却是白狐皮的斗篷。 宇文护深深地看了般若一眼,只说“关外夜晚风寒,仔细保重自己才是。” 般若却是怔住了,站在那儿动也不动的。原来他这样大费周章地,又是送獐子又是送狐狸,竟是看着这天气渐冷,送自己一件御寒的衣裳。宇文护看她这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终是没忍住,上前替她系好了斗篷的带子。 “你再这般,却不能怪我让旁人看出来,你我情投意合了。”言罢,自顾自地往前边去了。 般若回过神,快步跟上去了。“宇文护,我们独孤家哪里少得了这一两件衣裳。” “没良心。” “你一个大将军,行军打仗的时候竟还有心思替我做衣裳,真是叫人大开眼界。” “太没良心了。” “你这皮毛料子,是几时得的,我怎么不知道呀。” “宇文导库房中翻的。” “没良心,太没良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