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那日,独孤顺跑回独孤府时,一瘸一拐地不甚方便,但想着能与伽罗她们一道出去放风,纵然是挨了几下军棍,腿脚不甚灵活,但还是跑得颇为欢脱。 “阿顺,你这是怎么了?”般若素来疼爱她这些弟弟妹妹,见着独孤顺这样当下便是不想出去了,张罗着让春诗请个大夫来瞧瞧。 “春诗!别去!” “阿姐,我不过是想出来与你们一道玩耍,我分明让大哥替我瞒着阿爹,却还是让阿爹知道了,直说我玩物丧志不争气,便打了我几下子。”独孤顺好容易跑出来,更是不会耽误时间,只催着要出门了。“阿姐,我皮糙肉厚,好得很呢,你就别担心了,二姐,伽罗,我们快些走罢。” “阿顺,阿姐问你,阿爹与哥哥们还有诸位将军,可是都在大营中?”般若瞧他这副着急模样,便知道他真的没事,鬼使神差地便问出了这话。 独孤顺边推着姐姐妹妹上马车,边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阿爹与阿兄还有诸位将军确实都在营里,只是昨日听人说,宇文将军连着好几日未曾休息,好似是病了,阿爹今日特地请他回府休息呢。” 独孤顺想起了他阿爹揪着他的耳朵,非常恨铁不成钢地训他“你瞧瞧人家宇文将军,这几日不眠不休地在这儿,都病得这般了还不肯回去,你小子倒好,只一个中秋便想着跑回去玩乐。” 般若坐在马车中,只想着方才独孤顺说宇文护竟是病了,到底他是如何了,竟是连伽罗喊了她好几声都未曾听见。 “阿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伽罗抓着般若的手,便是有些担心了,阿姐一双手冷得像冰块一般,伽罗也甚少看见般若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只以为是秋夜里起了风,许是般若病了。 般若扯了扯嘴角,又是带着安抚,握了握幼妹的手,只说“阿姐没事,只是方才起了风,有些冷罢了,不碍事的。” 般若让春诗将随身带着的披风拿过来,这披风却是宇文护着人送过来的,上好的绸缎细滑绵软,柔嫩的绯色似烟霞细裁。 般若扯着披风,指尖微微发白。 一旁的曼陀瞧见这披风,便是有些挪不开眼,一张嘴,酸溜溜的。“阿姐那好东西可真多,随意一件披风,都是上好的料子。” 此刻般若哪里有心情理她,只随意说“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二妹若喜欢,到我拿便是了。”声音平静,难辨喜乐。宇文护送了不少料子给般若,般若确实觉得这算不得什么好东西。 “那曼陀先谢过长姐了。”曼陀努了努嘴,瞧着般若那副不在意的模样有些不乐意,但是这样的好事情她如何舍得回绝。 …… 大魏宵禁极严,平日里入了夜都是黑灯瞎火的,只有节日时,才能瞧见夜市,灯火通明。这也是为何,独孤顺抓心挠肝地想要溜出来玩。 虽是战时,可近来捷报频传,老百姓们心里头不知多欢喜,是以这中秋灯会,还得办得颇为盛大的。 曼陀与伽罗看见这夜市里,到处都是摆着小玩意儿的摊位,一盏盏花灯流光溢彩,美不胜收,也是乐极了,三个人兴冲冲地走在前头,般若带着心事,不自觉地步伐便是重了许多,一下子便被他们远远地甩在后头。 般若垂着头想着宇文护究竟病得如何了,踢着绣鞋一下一下地,一不小心竟是撞上了来来往往的路人。 这人身上硬的像石头一般,撞得般若疼极了,抬头一看,竟是独孤顺口中,积劳成疾的宇文护。 捏着个做成梅花模样的花灯,站在重重的灯火中。一瞬间,一朵烟花砰地一声在天际炸开,宇文护便是这样站在漫天流火之中,敛去了平日里冷肃张狂,嘴角挂着温煦的笑意,极是温柔地唤她。 “般若。” 宇文护牵了般若的手,直往灯火处走去。 般若方才想了他一路,现下他突然出现,心里头也非常欢喜,走了一小会却是回过味儿来了,想着自己先前的一通担忧,觉得自己可真是傻透了,一甩手便是不要他牵了。 “宇文将军为国为民,听我家弟弟说您近日操劳,积劳成疾,还有力气陪我这小女子玩耍吗?” 宇文护失笑,哪里不知道这是她的小性儿又是上来了,眼中笑意更深,猛地一下将她拦腰抱起来,又是凑近般若耳廓道“你瞧瞧我可有力气?” 他是个狂放的性子,这大街上人来人往地,他竟敢这样将自己抱在怀里,般若心里一惊,哪里还记得先前那些气恼,只得扯着他的衣袖道“阿护,你快些放我下来。” 宇文护看她似惊着的小鹿一般,便是起了要逗她的心思,非但不放开她,还耀武扬威地抱着她转了几圈,般若既着急,又生气,还带着些羞怯,恶狠狠地说“宇文护,我与你好好说话你怎的不听!” 宇文护向来奉行点到为止,既是得了好处,当然不能惹恼了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大魏民风尚算开放,加之陇右又是个各民族杂居之处,是以行为要更加大胆些,虽则宇文护这般行为有些出格,但这样般配的一双璧人,路过的人便也只是惊叹一声,并为引得过分注目。 然则般若有些做贼心虚,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下意识地便是往宇文护那处拢,宇文护自然是喜闻乐见,揽着般若另捡了一条道走了。 般若见着渐渐走远了,这才放宽了心与他逛起了灯市。 “阿护,我家春诗呢?”般若一边挑拣着桂花香草,一边问他。 “你这丫鬟倒是个耳聪目明的,哥舒说,她早早往前头去了,只说你不舒服,便是先回府去了,现下我让哥舒把她拢到马车那儿等着你呢。”宇文护只觉得,般若□□出来的人,果然是随她,怪精乖的。 般若拿了那花草,在他鼻尖拂过,冲他挑了挑眉,一副颇为自得的样子。灯影重重,少女灿若流光的眼眸便是一下撞入他的心上,多年以后,他们二人之间经历了许多,有些时候他甚至以为她不再爱他,每每眼中闪过的,便是此刻般若拿着花草往他鼻尖凑的模样,心里头还是叫嚣着,放不下。 此刻宇文护心中灌满了情意,大手轻拢,牵着她往河边去了。以前宇文护觉得,无论是乞巧、中秋还是上元,这些个大大小小的节日,总归有人到河边来放一放河灯,实在是无稽得很,只是现在领着般若到这河边走一转,他却觉得,这样很好。 才一靠近河边,便有许多人往他们这处来了,都说要让他们买河灯放,只有一个小姑娘,嘴巴格外甜,说是让哥哥买个河灯送给姐姐,必能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的,宇文护面上不显山露水,独独与这小姑娘买了两盏河灯,给的那个金元宝,怕是能把这附近的河灯都买干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好事成双的。 二人拿着河灯,往河岸上去了。 这是般若第一次放河灯,也是般若第一次,与一个男子一道放河灯。般若看着身侧如松如竹一般的男子,心里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这般离经叛道与他一处,其实并不是个错事。 正是这般想着,带着桂花香气的风将宇文护的声音送入耳中,他说,“般若,你方才许的愿是什么?” 般若瞪他,“都说心愿不能说出来便不灵验了,就不告诉你。” 宇文护却背着手,一副看穿她的高深模样。“你就是不说,我也知道,定然是想着你的独孤天下能够愿望成真了。” 般若却不出声,只久久地盯着他,心里说的是,阿护,我想的是,有朝一日,你能君临天下,那时,我是你的皇后,独孤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