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八十八章 拜张真人 食狼族肉(1 / 1)红颜无老死首页

这时城头上响起了侯勉英的大呼:“这是狼族在抛套马索!大家弯腰后再靠近城头,把垛子上的套马索砍断!”  那个队正虽然嫩点,但钓鱼城边军中的老兵不少。被侯勉英提醒过后,他们一边点起火把,一边掏出长刀,弯腰去砍垛口上的套马索。那些民夫就要差很多,手忙脚乱之际,甚至连垛口在哪都找不到。  城头忙乱的时候,已经有狼族攀爬上来。侯勉英一马当先,挥舞着长刀就迎了上去。不得不说,当年胡大将军的亲兵队正并非浪得虚名,那些看起来高大魁梧的狼族,往往与他走不了一个照面,就被砍翻在地。  可惜的是,东城墙上的边军人数太少,又分散得厉害,那几百民夫乱作一团,根本不敢与狼族对敌。狼族在城墙上占据了立足点之后,又有更多的狼族顺着这里攀登上来,反倒在局部形成了优势。  侯勉英再厉害,也独木难支,砍翻几个狼族之后,他开始集结人力:“都往两头的角楼退,不要在城墙上与狼族纠缠!”  与其它三面围墙都不同,东城墙的内侧,乃是数丈高的悬崖,所以没有预留登城的马道。要从东城墙进入城内,必须通过两头的角楼,然后再从南、北城墙的马道下去。  侯勉英发现形势不对,就想把东城墙上的人撤回去,守住两头的角楼。可这也只是权益之计,一来狼族势大,只要上来的人足够多,迟早要拿下角楼。二来狼族既然能够靠套马索从城外攀登上来,自然也能利用绳索悬吊到城内去。  侯勉英带头杀开一条血路,一边收拢边军士兵和民夫,抵达北面角楼的时候,身边也有了两、三百人。有这么多人,暂时守住角楼没问题,却无力反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城墙上的狼族越来越多。  就在此时,南面的角楼下,响起了一阵沉重的马蹄声。几十个南军斥候,全身铁甲,一手举着火把,一手握着长刀,驱动身下同样被铁甲覆盖的战马,沿着东城墙,看似迟缓笨拙、实则摧枯拉朽一般,从南向北碾压了过来。领头之人,正是谢迁安!  这又是东城墙与南、北城墙不同的地方。南、北两面的城墙上,修建有许多床弩,马匹根本跑不起来。东城墙外面就是山地,狼族不可能携带大型战具攻城,也就没有必要修建床弩,城墙上面非常空旷。  为了便于攀爬,登城的狼族,基本没带重型武器,甚至连护甲都没穿,根本无法抵挡南军的铁甲骑兵。谢迁安带着几十名斥候,如同犁地一般,顺着城墙犁了过去。  南军见了,士气大振,在侯勉英的带领下,又杀了个回马枪。那些民夫打硬仗不行,跟在后面呐喊助威还是敢的,甚至有些胆大的,还帮着捅死了几个倒地的狼族。  云思巴一看势头不对,连忙组织射箭压制。可南军的铁甲十分厚重,除了强弩这样的强力远程兵器,一般的猎狼弓都射不动。好不容易攀上城墙的数百狼族,又很快被撵了下去。  听了云思巴传回来的军报,屯伦有点惊讶:“父汗,钓鱼城早就已经断粮,想不到李定国居然还保留着骑兵!”  吉木塔却不是太意外:“以前本族攻打钓鱼城的时候,南军就用过这招数,李定国施展出来也不稀奇!这点损失不算什么,让云思巴变偷袭为骚扰,不让南军休整就是。”  把视线暂时从战场移开,回到将军府。司午衡进屋后,并没有看到李夫人。她想一想,径直来到了后院的真人庙。李夫人果然在张真人的塑像前跪着,嘴里喃喃地也不知在念叨什么。  司午衡就去搀扶李夫人:“姆妈,天都快亮了,还是回去休息一会吧!”  虽然与李夫人接触不多,司午衡心中,却把她当成了亲生母亲,这一声姆妈叫得自然无比。相比之下,李定国在她心中就疏远多了。虽然嘴上也叫爹,心里却还是直呼李定国的名字。  李夫人却不肯起身:“晓儿,你也来拜拜真人,求他老人家护佑钓鱼城!”  司午衡看了一眼那个在摇曳的灯光下有些阴晴不定的塑像,心中很不情愿地跪下了,一边默念道:“张真人,世间若真有你,你最好护佑钓鱼城平安无事,否则我把你的庙都拆了!”  所谓真人庙,也即供奉张真人的庙宇。天命皇朝有两种最普及的场所,一曰明珠楼,一曰真人庙。  外面说有井水处必有明珠楼,这有点夸张,如此描述真人庙却十分贴切。明珠楼乃是高档消费场所,只在具备一定规模的城镇出现。真人庙却到处都是,甚至三、五户人家的小山村都有,就好比某个名为地球的异世界中,到处都是的土地庙一般。  这么亲民的建筑,钓鱼城中当然也有。三里街的中部,就有一座大型的真人庙。甚至在将军府中,还专门修建了真人庙,只是规模比较小就是。  整个天命皇朝,也不知有几千几万座真人庙,司午衡要把它们都拆了,可真是一个宏大的工程。  看司午衡老老实实地低头祷告,李夫人可不知道她心里发下了这么一个逆反的宏伟誓愿:“老了,腿脚不灵便,你扶我起来罢!”  司午衡搀扶住了李夫人:“姆妈,你就是跪久了!所谓心诚则灵,你诚心诚意祭拜就行,不必一跪个把时辰!”  李夫人有点艰难地站起来:“跪都不肯多跪,如何体现心诚?晓儿,战况怎么样?”  司午衡道:“还算平稳,马上天就要亮了,估计今晚没事!”  李夫人叹了口气:“唉,明天给将士们弄什么吃的啊!”  司午衡道:“不是有鱼吗?”  李夫人摇头:“你还不知道,从昨儿起,黑河里的鱼就急剧减少,根本捞不上来几条!”  司午衡:“这是为何?”  李夫人拍了拍司午衡的手:“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你吃黑河的鱼肉吗?”  司午衡默然了一下:“当时被你们哄住,后来才明白了。”  李夫人再次叹息:“负责捕鱼的武队正,不久前来向我禀报,说河里捞不上鱼来。他也在查找原因,发现南护城河中的鱼很多……”  司午衡立马明白了:“那里都是死人,血水也重,原来鱼都被吸引到那边去了。”  “南护城河就在狼族的眼皮子底下,我们也无法去那里捕鱼。”  司午衡也觉得头疼:“那就是说,今天什么吃的都没有了!”  “城中倒是找到些麻雀、老鼠、树皮、草根之类的,也许还能坚持一、两天。可光吃这些东西,将士们哪有力气作战?”  “那就只能杀马了,可没了马匹,狼族从东城墙突袭的话,我们可抵挡不住!”  李夫人又悠悠地长叹了一口气:“我已经交代下去,自今天始,以狼族尸体为食!”  司午衡有点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夫人,不相信这话会从她嘴里说出来。  李夫人看出了司午衡的疑惑:“晓儿,你看过《天道民生》吗?”  司午衡摇头:“没看过,不过听说过里面的一些片段!”  李夫人道:“《天道民生》就只有一些残句,估计除了守护仙人,世间就没人看过全本。我印象最深的,乃是那句‘天道无情方能孕育万物’。小时候总是理解不了,直到今天,我才算明白一点。”  “原来听人说睢阳被围,邓国公杀妾飨士,满城军民为之感动,纷纷易亲而食,最终守住了睢阳。当初以为,这只是后人附会夸张的故事。人怎么能够做到,把自己死去亲人的尸体,去送给别人吃?可看到今日的钓鱼城,才知道……”  邓国公就是当时的睢阳知州张巡之,睢阳之战后,他被封为邓国公。依天命皇朝的惯例,公爵乃是非皇室成员能够达到的最高爵位,而以国公命名的,则是最高的一等公爵。天命皇朝历史上,能够被封为国公的,加一起也不超过十人,平均一百年都出不了一个。  司午衡打断了她:“姆妈,别说这个了!”  李夫人一边说,一边淌下两行清泪来:“是不该与你说这个,可我心中太乱,要不说一说,自己都跟自己过不去了!我想说的是,邓国公杀妾飨士、睢阳军民易亲而食,看似无情,但守住了本朝的半壁江山,保护了亿万黎民。可战事平定之后,邓国公却不知所终。有人说他遭了天谴,被张真人收入冥界,也有人说他心中自责,偷偷自杀身亡了!”  “现在的钓鱼城,就好比当年的睢阳。你义父把难民驱逐出去的时候,我就在想,这等行径,是不是也要遭天谴?战事发展到今天,先是用狼族尸体捕鱼为食,今天开始又要以狼族尸体为食,再往后,是不是就该易亲而食了?这等重担,又有谁来帮你义父承担?”  司午衡这才知道,李夫人主动下令以狼族尸体为食,不是她心狠,而是为了替李定国分谤。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总要有人出来承担这个千古骂名。李夫人看着柔弱,又只是农家女子出身,却具备这种大智大勇,也算是人间奇女子了!  李夫人这一番话,不单把她自己说哭了,就连向来心比较硬的司午衡,也觉得鼻子发酸:“姆妈,别说了!义父的苦心,满城军民谁不明白?即使将来走到这一步,上天也不能怨他!”  李夫人抹了抹眼泪:“说开之后,心里好受多了!外人可能不知道,自从把难民驱逐出去,你义父就再没有过笑脸,可这如何瞒得过我?我知道,他早就抱定了必死之心,要与钓鱼城共存亡了!”  司午衡的脑子也乱了,虽然是想安慰李夫人,却有些口不择言:“姆妈,没准咱们能够守住钓鱼城!”  李夫人摇头:“我哄你不能吃鱼肉,你就哄我能守住钓鱼城。再说了,即使守住钓鱼城,你义父也不想活了!”  所谓知夫莫若妻,李定国把难民驱逐出去后,就下定决心要以死明志。他虽然未曾明说,李夫人却猜到了。而李夫人心思重重,李定国也有所察觉,特意叮嘱司午衡多留意。可李定国和司午衡都想不到,李夫人为了替李定国分担压力和骂名,不单同样要殉国,并且准备采取一种无人能够预料的极端方式。  天亮之际,狼族依然没有退兵。城头作战的边军将士,忽然闻到了一股久违的肉香。  申齐羽站在东南角楼上,一边张弓搭箭射倒一个正在攀爬云梯的狼族,一边问旁边的陆老三:“陆哥,我不是做梦吧,怎么好象闻到了肉香味?”  陆老三抽了抽鼻子:“我刚才也闻到了,还以为是我搞错了!夫人真是好本事,这时候还能弄到肉!”  李瘸子也在旁边:“这几天天天吃鱼,又没有放油,腥得老子都要吐了。要真能吃顿肉,老子还能再杀一整天!”  陆老三奚落他:“队副,有鱼吃就不错了,别这么挑剔!”  李瘸子翻了个白眼:“若是用油煎过的鱼,老子自然不嫌弃。可天天白水煮鱼,谁他娘的受得了?要不是怕饿死了不能杀贼,老子真不想吃了!”  其实李瘸子是真的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他是钓鱼城边军的队副,伙食得到了重点保障,虽然都是鱼,但每顿都能吃饱。正是因为能吃饱,他才觉得鱼肉不好吃。若是普通居民,能分碗带几根鱼骨头的汤就不错了,哪里顾得上嫌弃鱼汤太腥?  李瘸子、陆老三说话的时候,谢迁安有点迟缓地走了过来。鏖战一宿,他的左膝又开始隐隐作痛,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冻的。  “老李、老陆,招呼大家披甲,狼族又要大举进攻了!”  昨儿晚上,谢迁安带着斥候营的人,依靠铁甲骑兵的震慑,逼得云思巴没敢再大规模攻城。可狼族的骚扰不断,他们都不敢卸甲,直到接近天亮时,才扒掉铁甲休息了一会。  可云思巴立马得到了吉木塔的最新命令,配合着正面,再次展开大规模攻击。此刻的北山中,狼族已经散开,正向着东城墙奔跑过来。  李瘸子忍不住骂了句:“狗日的狼族,就不能等老子喝碗肉汤再来吗?”  城墙上的将士不明所以,还在憧憬即将入口的肉汤。钓鱼城中央的三里街上,就在钓鱼城真人庙前面的广场上,摆着十几口硕大的铁锅。铁锅之中,随着水波的翻滚,一股浓重的肉香气弥漫开来。  铁锅周围,还围着好几百钓鱼城居民。奇怪的是,尽管肉香四溢,居民们手中也拿着碗,却没人上来分食,反而保持着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在李夫人的监督下,武队正领着原本负责捕鱼的十几个兵士,正在清理狼族的尸体。这景象与杀猪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少了放血的过程。毕竟是尸体,要不血流干了,要不血水凝固,场面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血腥。  可看着武队正他们手中的狼族尸体被开膛破肚、清洗内脏、分割肢体,最后再投入到大锅之中,再饿的人,瞬间也失去了食欲。  李夫人站到了一口热气蒸腾的大锅前,探头看了看,又拿着一个长把大勺子翻了翻:“肉已离骨,熟透了!来人,撤火!”  几个士兵跑过来,把锅底残余的木材拖出去,用水泼灭了。现在已经十月底,早晨时分十分寒冷。撤火之后,大锅中的热气很快消散,露出一大块一大块的骨头和肉来。  李夫人伸出长勺,撇开表面的油花,舀了一碗出来:“有人吃吗?”  下面无人答应。  李夫人:“怎么,都不肯吃?”  下面依然沉默。  “我知道,这虽然狼族的肉,可也是人肉。我们毕竟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正常情况下,我们不能以人为食!可我想问问你们,不吃狼族的肉,你们准备吃什么?”  “钓鱼城中,还有几十匹战马,还有两千斤饲养马匹的饲料。可如果没有这些马匹,昨晚狼族就从东城墙打进来了!”  “钓鱼城中,还有少量猫狗,还有麻雀老鼠,可城中还有六、七千人,靠这些小动物,恐怕是一顿饭都不够!”  “自从狼族围城以来,你们就未曾吃过饱饭。熬到现在,一天不吃,你们就没有力气作战,两天不吃,你们就走不动路,三天不吃,你们就只能等着狼族进来,烧毁你们的房子、奸*淫你们的妻儿、抢劫你们的财物、砍掉你们的脑袋。你们宁可这样,也不吃狼族的肉吗?”  围观的人群中,终于有了点动静,有人开始低声议论,可还是没人敢上前。  李夫人:“那好,我带头!这无非就是狼肉罢了,有什么不敢吃的?”  说罢,李夫人仰起脖子,也不顾肉汤依然很烫,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司午衡就站在李夫人旁边,忽然很想哭:“夫人,我也来一碗狼肉!”  李夫人却没有理会她,而是转头看着武队正:“武队正,你也是我边军的大好男儿,敢不敢上来喝一碗狼肉汤?”  武队正慨然应诺,走到李夫人跟前跪下了:“属下谢夫人赐肉!”  武队正满饮一碗之后,那十几个士兵排着队过来,挨个喝了一碗肉汤。  待他们喝完,司午衡忽然心中一动,接过李夫人手里的勺子,敲着大锅高声唱了起来。歌声与歌词一样慷慨激昂,正是军神孙起信那首尽人皆知的《行路难》:  行路难,路难行;路难行,行难路。  行路难恨路难行,路难行偏行难路。  长风破浪会几时,我今已向狼庭去。  独行不必惹人知,携剑自刺路中虎。  行且踏韵一歌之,黄沙漫天风飘树。  绝地千里无人烟,雪光苍茫天将暮。  一日傲行超百里,饥肠未得沾水米。  咽喉被水唇欲裂,倏尔平地生明月。  微光惨淡蓑草间,狡兔出没人茹血。  齿带余腥舌尚红,一声长啸中天裂。  身非槁木心似灰,阴风刺骨衣如铁。  魑魅魍魉挟我行,从此要与人间绝。  我欲拔剑尽荡之,初阳乍现惊眼涩。  长身拄剑临东风,地铺天盖又一夜。  丈夫生当从军行,与君共扫狼王穴。  长驾铁车亲擂鼓,手裂貔貅气如虎。  踏尸行歌血浣衣,肝胆迸裂终不顾。  战罢抽身御东风,行向西域猎胡鹰。  偶经回首思来处,危城雪落静无声。  当年军神年轻时,曾经孤身深入北境,探查北境的地形地貌,为清扫狼族做准备。此行遇到了迷路、断粮、断水、狂风、沙暴、雪灾、老虎、狼群、狼族等种种自然和人为的凶险,比起谢迁安、司午衡北地逃生的经历来,还不知要惊险多少倍。  孙起信归来后,就写了这首《行路难》。这里面提到的狼庭、狼穴,也即将来犁庭扫穴这个成语的最初来源。单纯从文学造诣来说,这首诗算不得南朝最好,可要说影响力,却绝对是千古第一雄诗!